也就此擦肩，两拨人在竹林从中小路而过。

    默默走了有一段距离，詹一禾与沈安江亭走在后跟随前面二位少年的步伐。詹一禾有意识的转头，侧着脑袋，直到目送九百知章的人马彻底消失在这片竹林的另一端深处。

    “你身体什么样……”

    詹一禾面露着和善的微笑看向身边相较于先前已经恢复许多的少年

    江亭自觉的挥手：

    “不用扶我，你去你的。”

    看江亭是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詹一禾便松开手，急匆匆跑到二位少年身边。

    一掌拍在冯明江安的后背，站在冯明的另一处，詹一禾看透一切，一个调侃的笑容，言道：

    “先生大义，舍己身，成大事。”

    “大义？”冯明看向詹一禾，“你又在胡说什么。”

    “我可没有胡说，是你自己认了个未婚妻。我想，你说的是初始吧！她是个好女孩儿，好好珍惜喽！”

    “差不多得了，我不是情势所逼嘛。”

    “可没人逼你，”詹一禾问出心里疑惑，“为什么要胡编出这么多理由？不惜差点儿暴露秦礼与风折柳，难道就是为了和那个小文官谋求合作吗？”

    “当然！”冯明江安回答，“你不了解他，他绝对能帮到我们。”

    眼前人斩钉截铁的答案和态度倒是让少女没有想到。

    “他很强？”詹一禾质疑的问道，“是身手？还是脑子？”

    “你不了解他，以后会有机会让你们认识。我保证，你不会后悔今天我选择与他合作。”

    听罢，风折柳忽然开口，转头看了看身边少年以及少年另一侧的少女，言：

    “其实有一件事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们。那私盐一事，秦礼确实交给了付初识的父亲付将军，以及，秦礼还希望我们能够在暗处提供帮助。”

    “那……”冯明江安的脑袋急速旋转，思考自己所为，“照现在的局势看来，我们好像不需要在暗处帮……”

    “是，确实已经没必要在暗处，你已经答应了你那位朋友的合作，想必方才的对话很快也就会传到秦礼的耳朵里。我本没有答应秦礼，照现在看来，这个忙你已经替我答应啦。”

    “那……”突然的问题，冯明有些慌张，立刻转头看向风折柳，询问着他的意见，“若是有顾虑，我去同秦礼还有九百知章解释清楚。”

    “不用，这件事我听你的。”

    风折柳并没有选择表态，而是让冯明拿主意。

    冯明瞬间来的底气：

    “私盐一案，我想查。”

    早就猜到冯明的答案，但却仍旧不自觉的转头，风折柳看向自己身后搀扶江亭的沈安。

    似乎风折柳已经猜到，冥冥之中，冯明不顾一切的掺杂进去这个漩涡，总会有一定的原因是为了从未提及过的沈安。

    罗莲嘱托给沈安的请求，当上次在太医院见过罗莲一面之后便埋在心里，少年一直记得。

    冯明眼看着风折柳望向沈安的目光极为确定，明白他已经猜到自己的真正目的，只好直言：

    “瞒不过你，我是为了沈安。”

    身后站着的少女乖巧却明艳，大方中竟有些小心翼翼。

    “我……是为了我？”没有搀扶着江亭的手轻轻抬起，食指颤颤巍巍的伸出指向自己。

    从未见过沈安这般不自信，冯明江安竟然有些慌了神儿：

    “沈安，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你。”

    “我怎么了……”沈安明知故问的语气。

    冯明也清楚沈安自知答案只是不愿意面对。他并没有避开话题，而是迎着直言：

    “现在的你很不自信，很狼狈，很怂！”

    冯明江安的语气愈发的激烈，已经失控到好似脑袋根本没有思考过便将这些话一通说出口。

    “冯明江安！住口！”

    詹一禾察觉沈安的情绪，赶忙打断，喊停冯明江安的话。

    现在沈安脸上的慌张与无措不会有人没有察觉。沈安如此直观的情绪，奉命将按却毫不收敛的往下打击语言，甚至“诋毁”少女。

    詹一禾的大声喊叫打断了冯明，隔着不远站立，冯明紧紧的盯着沈安的脸。

    “自从从塞外北国出来你便一直这样躲匿。隐瞒着自己的郁郁寡欢，强装出来的情绪在旁人看来也并不成功，并不想你自以为的那么高调。沈安，你喜欢这样的自己吗。”

    “我……”

    沈安快要碎掉的身体，破碎难耐的情绪。

    詹一禾忍无可忍，站在冯明江安的身边，紧紧攥起的拳头忽然抬起，冲着冯明江安左侧的脸冲去。

    突然挡在自己身边的公子拦住少女冲动的手。

    在冯明江安被詹一禾惊动之前，风折柳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后，低声的阻拦：

    “一禾，别冲动，相信冯明。”

    “你任由着冯明这样说沈安！可你明明知道，沈安在冯明的心里一直都是个疙瘩！现在倒好了！疙瘩没有解开，冯明的话未免太过分了！”

    她的声音没有因为风折柳的阻拦与故意的低声而收敛。故意嚷着，高扬着声音，试图用自己的声音盖住，甚至阻止冯明江安。

    话听到这儿。在风折柳摁住詹一禾的言论将詹一禾先行带走出这片竹林之后，冯明仍旧没有“放过”沈安。

    扶着江亭的手竟开始有些颤抖，沈安瞬间失去了反应。心里的这份慌张却没有因此而避开与冯明的眼神交汇。

    微微低头，冯明撞见沈安的眼睛。

    见气氛僵持，风折柳已经硬生生的拉走了詹一禾，江亭随即轻轻挣脱了沈安可有可无的搀扶，退后一步。

    伙伴们给沈安与冯明彼此留下的空间。

    竹林僻静，在皇城中唯一一处少有宫女侍卫来回穿梭的地方。

    “沈安。”

    冯明江安在这悠远中开口。

    他的眼里此刻只有少女，不远处分明只是退后了一步之远的江亭好似消失了一般。

    方才的态度果真是惊到了沈安，冯明终究不忍心用恶劣对待眼前人。

    缓和的语气，斟酌的态度。在这，他打算将藏在心里的别扭解开：

    “自从你骑着烈马从钦符城中追出来，说你想与我们并肩而行。从哪日以后，我们朝夕相处，就像你我的从前那样。”

    “你每天都在我身边，我甚至已经快要忘记当年跪在雪地里说自己虽资质平平但愿意付出一切只为能够跟在师傅身边，却又没过几年匆匆逃下山的沈安了！因为再次出现在我视线内的你已经功成名就，足够强大到旁人不可轻易摧折。我还自以为许久未见，那么骄傲的你，至少比我的许多年要过得好。可现在，真令人失望。”

    “我……再次让你失望了……”冯明江安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如同针扎一般个个刺在深谙的心里。

    冯明只是摇了摇头：

    “不是我，是你自己。”

    沈安自省，颤抖的声音夹带着哭腔的说出这话：

    “我知道现在的我很颓废，这些时日的开朗也都是我伪装。我不否认，雪儿因我而死，这会令我耿耿于怀愧疚上一辈子……”

    紧攥着烈情剑的手，沈安心里愧疚。

    “悯怜雪不希望看到沈安这副模样。”

    冯明江安平静的说着这些话。其实这样的话詹一禾早就一次又一次的同沈安在任何场景里以任何语气说过。但沈安从未想到过这些好似安慰的话会从已经许久未用心真正交谈过的师兄的口中说出。

    冯明也不是安慰，是笃定少女的无罪。

    可能许久没有安静的同冯明面对面讲过话，沈安好似不相信眼前。

    “你说什么……”

    没有再一次重复前面的话，冯明江安说着：

    “冯明江安也不希望看到沈安这副模样。振作些，雪儿的牺牲不是为了让你变成你如今的郁郁寡欢。”

    “悯怜雪……她……”沈安再次完整的说出少女的名字。

    冯明没有犹豫，回答沈安没有说完的话：

    “她为你而死。”

    “她为我而死……”沈安直面这结果，一次次重复着冯明江安看似冰冷的话。

    “对。”冯明肯定的点头，他从没有当着沈安的面否认过。

    “她会怪我吗……”原本清楚的答案在冯明江安一字一句的刺激中忽然恍惚了，沈安一副自卑的样子与穿着甚至手里那一把骄傲明艳的烈情剑毫不相干。

    冯明仍旧故作冷漠的态度，说道：

    “她会怪你。”

    “她会怪我……”失落到低谷，被眼前视为亲人的少年用冰冷的话痛击。

    终于忍不住脸上的冰冷，冯明向前。靠近少女一步。

    少年的手心触碰她的肩膀，她低下的头看着干净的地面，地面上是竹与光的影子。直到她感受到来自他手心的久违的温度，她扬起了面容。

    见干枯在脸上的妆，摇摇欲坠的泪。

    冯明江安否定自己方才所说。

    并非完全否定，更不若说是补充：

    “她怪你，是会怪你责备你自己。她反悔为你而死，是因为现在的你，配不起曾经为你舍命的她自己。”

    停顿下来，等沈安直视自己的眼睛。

    直到等到她的目光降临：

    “沈安，你真该清醒清醒。”

    在光影的交错下，不远处江亭的默默注视下，冯明江安与沈安对视良久，沉默良久。

    在沉默中感受到来自彼此的心安，也终将在这片竹林与沉默中释怀。

    转身欲要先一步离开，给少女的背影留下最后一句话：

    “我之所以会将对江水前辈入城原因的猜测引向私盐一事是因为你。套出九百知章亲口说出入城目的并且达成口头的合作也是因为你。我知道你心软想帮罗莲姑娘，我想你别成为自己讨厌的样子，所以我会竭尽全力帮你。”

    他留给少女的仅剩下一个背影，他的声音却久久回绕：

    “也这么些年了，当年的事我不怪你。”

    他说出口留在心里早就想告诉少女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