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真是从善如流,布很感激。”英布在自己的想法都得到落实后,开始认同李左车作为自己主上的资格,“公子的方略也深合兵法,细致缜密,布叹服。若能顺利起事,则公子就是布的主上。”英布直起身一个正揖礼,表示了效忠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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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并没有端坐在丹陛之上,而是骑在马上,和公子婴信步由缰的在上林苑中漫步。
书讯者已经到了雁门郡、九原郡、武关、南阳郡和陇西郡,书讯者的分布基本都已到位,所差不过是汉中、巴蜀,剩下的就等下一步张苍能够搞出真正加密的算法。
大豆的榨油法今日也应该能到荥阳,也可以开始准备烧人玩儿了。根据金手指所能事先准备的事情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他潜藏着的那份紧迫感也因陈胜吴广的扯旗造反而消失。
做了这么多和历史的真正进程没有关系的事情,他不相信再向下的发展还有多少会遵循历史的脚步。所以再后面的事情,就全靠自己和这些臣子的相机而动并尽力引导了。
根据他对大秦这些忠臣的观察,冯去疾父子和九卿中的多数,都是那种,嗯,现在的说法是“行政性人员”,没有多少创造力,但能够稳定顺畅的执行好所属位置上的各种事情。而像陈平、李由、姚贾、顿弱、王敖,则是应对各类事件的人才,张苍在数算和匠作领域里,也算有创造性的,当然还有正在大炼钢铁的司马昌。
不过张苍和司马昌对科技发展有价值,对军政之事暂时还起不到多大作用。对了,还有陆贾呢,只是不知这位先生要从广东返回到咸阳上还要多少个日月。
至于曹参……至少现在向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曹大英才还是以内政为主吧。
怎么把叔孙通忘了?还有身边这个公子婴,也不像一个平庸之辈。
掰着手指算算,手中的人才也不算少了,天塌下来自然是小爷去顶,谁让小爷好死不死的钻了皇帝的皮囊。可就算小爷顶着天,你们这几位也要顶着小爷的腰杆才行。
不管怎么说,现在胡亥的状态要比前一个多月放松了许多,所以也开始想解个闷、散个心什么的了,于是今日就带着公子婴到了上林苑。
“姚贾和李左车商讨完了?结果如何?”
“典客昨日午前和李左车会面,俩人商讨了两个时辰,然后典客就用六百里加急把情况送到了霍邑,再通过快传到咸阳。刚才陛下来上林苑的途中,典客密奏追送到了臣这里。臣觉陛下难得来此放松一次,所以奏章还在车中。”公子婴回答着胡亥的问题。
“皇兄必然是看过了,跟我说说要点。”胡亥四平八稳的在马上晃悠着。
“典客说李左车的方略足够细致缜密,对两郡内如何配合,既减少秦卒的伤亡又不使刑徒疑心有不少智计。典客对个别的几个地方做了修改,李左车也同意了,所以典客觉得如无意外,就可以照此施行。现在典客拿着陛下的密诏,正准备为李左车调集辎重。”
“哎,就没有点儿有关楚刑徒的事儿?我很有兴趣想知道李左车怎么收服那些楚人。”胡亥露出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只能让陛下失望了。”公子婴看胡亥那种像小孩子没得到好吃的样子差点笑出来,“典客奏章中没有这方面的内容,显然典客也不会向李左车询问这类差不多属于人家私事的内容,李左车自己当然也不会提及。”
“那么,姚贾问及李左车一旦造反成功后首先想要做的事情了吗?”胡亥仍是一副愤愤的表情,用马鞭抽着路旁疯长的灌木。现在内侍多编入铁壁军,维护上林苑的人更少了。
“李左车认为一旦成事,必然要来攻打霍邑,讨伐关中,他准备以楚人刑徒为主力,并用楚人中一个名为英布的人做伐秦大将军。”
“英布?黥布?”胡亥脱口而出。
“陛下也知此人?李左车说,在刑徒中此人确实因黥面而被称为黥布。”公子婴瞟了皇帝一眼。
胡亥没说话,随着马的溜达在想事儿。
一会儿,他嘿嘿的乐了起来,“我知道李左车想怎么对待楚人了。”
“陛下请为臣解惑。”
“楚人太多了,十四万刑徒,楚人独占一半。而且楚人最恨老秦,所以李左车就遂了楚人的意,让他们自己把自己当作矛戟的锋锐来击霍邑。李左车肯定清楚我是不会让人攻破霍邑的,正好借此杀一杀楚人的气焰。待到楚人伤亡惨重锐气全失的时候,他再用他能完全掌握的赵地军威逼楚人就范。”
胡亥依旧乐不可支的笑着:“皇兄信不信,李左车用来攻霍邑的人中,一定没有赵人。”
“那样别人不会说他保存自家实力,用其他刑徒当替死?”
“李左车必然以赵地军要用来防范雁门军为借口驻守代郡。要知道五万雁门骑军可是个巨大的威胁,楚人不善骑战,也只有赵人可以抵御,尤其赵武安君也是以骑战着称的。”胡亥解释着。
“陛下所言甚为在理,不过臣还是要看看,李左车是不是有陛下说的那么聪明。”公子婴这小马屁拍的,也算炉火纯青了。
他的话里表达的意思,是并不相信胡亥的判断,但很巧妙地把矛头转到了李左车的智慧上,也就不算诽谤君王了。
胡亥恶狠狠地瞪了公子婴一眼,让公子婴颇有点讪讪的,知道自己的小聪明被皇帝看出来了。
又策马向前走了几十步,胡亥忽然说:“皇兄有没有兴趣去替我守几天霍邑?也好看看李左车到底派来的是什么样的家伙。”
公子婴心道,皇帝太小心眼了,这就开始报复了。
“陛下若认为臣才堪可用,臣当然遵诏而行。”
“可用,必然可用。”胡亥满脸坏笑的说。
“那臣就准备前往霍邑,替陛下守住关中咽喉。”
“啥时候去,是不是真的要去,还是朕说了算。”
胡亥收起了坏笑,一本正经的说道:“不过皇兄可以拟一个守卫霍邑的方略出来,给我看看。到时候就算不是皇兄去,去的人也可以参照皇兄的方略,有更多的胜算。这里面一定要充分利用我这阵子让少府搞的投石机、燃烧弹等物,这些东西知道的人并不多,皇兄的方略能很好的把这些用上,就是一个功绩。”
公子婴想想皇帝说的确实有道理,自己不参与军旅之事也有很多年了,以前所谓的参与,也是在统一六国时,那时自己还不满二十岁也不可能做主帅。好吧,那就看看自己有没有能被认可的领军能力吧。“嗨,陛下,那臣就用两日时间来拟一下,后日呈于陛下。”
“嗯,到时候让李由领代郡军,皇兄按方略守霍邑,在军谋台推演一下。”
公子婴心中的压力更大了,但作为秦王族,向来也都不怕压力:“臣应谢陛下给臣这个机会。”
“上次大朝会,那个博士赵班还是挺有意思的……”胡亥没有回应公子婴,自言自语的说了这么一句,催马加快了速度。
赵班?对了,那个博士赵班可是谏议封王封国的!公子婴心头突的一跳,打马向胡亥追了过去。
秦二世元年八月五日,陈县,武臣家,辰时。
张耳、陈馀、吴广三人跪坐于正屋席案前,正在和主人共举酒碗,并一饮而尽。
吴广抹了抹脸:“这么一大早就饮酒,还真是……不过这是预祝我等成功的酒,所以饮得痛快。”
武臣用手指弹了弹案上的酒碗:“是啊,张楚军已经到了城外,文公前日就已潜出去见大将军胜了。我等如何动作,就待文公发来信号看是否按商定的方式、商定的第几套方式进行。只要城内城外齐心,今日这碗酒就是开始,而明日此时就可再饮一爵酒,庆功!”
他对吴广说:“都尉愿意亲领人去夺门,臣钦佩都尉的勇气。臣将带一半门客与都尉共进退。”
他又看着张耳和陈馀说:“耳公和馀,拿下郡衙的重任就拜托两位,两位可带着另一半人先潜入郡衙周围的房舍,等待文公的信号。某与都尉带人也潜入西门附近等待。诸位对商定的方略都牢记在心了吧?”
陈馀一拍胸脯:“如若张楚军白日攻至城下,就执行第一方略,待子正之时放火烧郡衙,吸引郡兵注意,都尉与臣公借机去夺西门。如若张楚军傍晚攻至城下,就执行第二方略,明晨寅初臣公与都尉和某与耳公同时起事。”
“只是,”陈馀露出疑惑的表情:“臣公又如何得知张楚军是否攻至城下?”
武臣微微一笑:“这亦简单,只需观望西门,若有浓烟起,就是陈大将军胜,真正开始攻城了。”
吴广盛上酒一举碗:“拿下西门,除掉郡丞,则张楚军入城就无带头抵抗之人,陈县就是吾等掌中之物。来,饮过此碗酒就开始行事。”
大家一同饮尽碗中酒,站起身来。吴广先走向门口,武臣快步跟上,在经过张耳身边时感觉到张耳似乎碰了自己一下。
武臣抬眼看到张耳对他使了个眼色,于是站住,对着吴广的背影喊了一句:“都尉可与馀先去后院,某和耳公随即就来。”
吴广回身应了一声,就与陈馀先出门了。
武臣看着张耳:“耳公可有什么见教?”
张耳略略拱拱手,小声说道:“此番布置,某觉得夺得陈县应无大碍,只是,张楚军入城,臣公真的甘愿居于一闾左之下乎?”
武臣一愣,转瞬就露出沉思的神色:“耳公何以教我?”
“某以为,陈胜主陈郡后必自为王。现下其虽以张楚为名,然其必不会寻王族而拥立。若吾等奉一闾左为王上,某思之许多人将不甘矣。不甘者必异心,异心则不能凝力,败亡不远。”张耳嘴角轻轻地撇了一下。
武臣点点头:“耳公远虑,臣不如也。那么,耳公认为当如何?”
张耳摇摇头:“某只是感觉隐有不安,当前先以成事为要。待张楚军入城,且静观之,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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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丞史余屹立陈县东门,向东观望。一名斥侯快步门上城楼:“报,张楚反军据此五里,正向东门外而来。”
“有多少人?”
“粗略估之约有三万,甚少甲兵,多持竿而行。”
史余嘴角逸出一个轻蔑的笑,看着城墙上持弓弩的军卒、每面城上的十数架床弩、还有堆积的滚木礌石:“三万耕夫,无甲无兵,想用口齿咬杀吾等乎?继续探来。”
“嗨。”斥侯行礼下城去了。
史余转头对东门军侯黄藏说道:“城内郡兵六千,又征发民夫六千为卒,咱们守城者有万二,三万贼民又可奈我何?”
说罢,仰天大笑,黄藏也同样笑了起来。
“也要防范城内有人为内应。陈胜本郡内阳城人,既然千里来攻,乡闾中很可能已有人早潜入城。”史余笑罢,又凝思了一下。
“郡丞放心,上城守御者万人,另有两千于城内巡检,即便有蟊贼在城内,又能有几何?”黄藏一脸的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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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胜立于停在一小丛树林边上的战车上,车上还同时站着另外两人,左为蔡赐,右为周文,三人翘首望着远处陈县巍峨的城墙。此时的张楚军,人已有三万四千,战车六百多乘,另外还有千人骑兵,有兵器的“精兵”已达到三千多人。
在空旷的四野中,陈县孤零零的像伏在旷野中的一只石兽,六丈高的城墙显得厚重坚固,城上矗立的军卒纹丝不动,伴以城头旗幡在风中飘荡,远远地像在嘲笑着城下的一切。
为了不给敌军提供掩护偷袭的可能,城墙外五百步内早已拆成了一片白地,就算有一只老鼠窜过都会被城上的人发现。
“若非文公智略,别说本军现只有三万余人,就算再有三万,恐也将铩羽城下。”陈胜叹道。
“大将军谬赞,文愧不敢当。”周文谦虚着。
“文公不必过谦,”蔡赐也用赞赏的口吻说道:“某闻大将军言,文公曾效力于大将军项燕麾下,甚晓军伍事。为秦吏数载,对秦师也颇为了解。若无此丰富经历,也想不出这等妙策。”
“能得军师赞,文死亦可矣。”周文掩饰不住高兴地向蔡赐行了一礼。
“军师,文公两策,现应取何策?”陈胜转头看着蔡赐。
“大将军,仆以为当取第二策。白日做欲攻之势而不攻,疲之。城兵虽有万二,然守此大城,还不够一半对一半的轮换守城,最多也是有四千卒的后备。城卒的半数是临时征发的民夫,未经磨练,在城上站立一日会比老卒更易劳顿。于傍晚时持火把攻之,则必倍加疲惫,利于大将军明晨一击而破。”蔡赐指手画脚的分析着。
“善。”陈胜颌首,然后对车旁坐在马上的胡武说:“召集屯长以上将领,本将军有话要讲。把准备好的金钱也都抬过来。”
胡武应声,带着十几个人打马而去。
半个时辰后,林后的一片空地上,站满了乱糟糟的七、八百人。看到陈胜和周文、蔡赐从林中步出来到前方土坡上,一干人等一起似像非像行起军礼:“参见大将军,参见军师。”
没几个人认识周文,所以就不参见了。
“免。”陈胜高举双手向下一按:“各位将军,各位兄弟,陈县就在我等眼前了。占据了陈县,就等同占据了陈郡,我等就有了坚固的反秦根据地。你们说,陈县是不是一定要拿下?”
“是!”“一定要拿下!”“拿下!”“反暴秦!”各种呼喝之声此起彼伏。
陈胜再次抬手下压,下面的声音慢慢地落了下去。
“但是,据本将军所得探报,陈县的秦军现有一万二千人,我等呢,比秦军多,有三万人。秦军是经过正规训练的,我等则是凭着一腔热血。三万热血之人攻万名正规军卒守卫之坚城,本将军坦然告诉你们,就算抛却此头、流尽鲜血,也是攻不下来的。”
下面一瞬间寂静,接着一片嗡嗡声响起。
胡武在旁边,凌空虚抽了一下马鞭,“啪”的一声清脆,所有人都望向了他的方向:“都不要讲话,听大将军继续说。”
大家立即又把目光转向陈胜。
“所以,我等要取陈县,就要依靠智谋,而要顺利的执行智谋之策,就要你等严明军律,完全听从本将军的指挥。要你攻,就奋力去攻,要你退,也必须立即撤退。你等做得到吗?”
“做得到。”“都听大将军的。”“一定做到。”又是一番此起彼伏。
“好!”陈胜拉开嗓门盖住了下面将领们的声音:“你们向右看,那些箱笼之中,都是你们从靳县到城父,又到此地,其间所取县乡的金饼和钱,它们不是本将军的,是你们的。攻取陈县时,最听从军令调动的,得城之后,千人、五百主可得十金,百将可得五金,屯将得万钱,士卒每人千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