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有可能。”胡亥赞同道:“但也不要把周文军的行进速度估量的太快,按常规的一日一程而已。周文出陈县带两万人,不可能仅靠这两万人来取函谷关,必然沿途号召闲民百姓,所以不会急赶。按这个速度,二十日能到雒阳城下已经很快了。栾布之行,遭遇周文即返,他们也不是傻子,我也没要他们和反贼交战。把周文已出陈县的消息传至函谷关,待栾布抵达时转交。”
“嗨。”姚贾应承着。
“陛下,廷尉史参,殿外候驾。”韩谈通报。
“上卿这个假郎中令,不在朕左右,又跑哪儿去了?”胡亥四顾。
“呃,陛下,上卿、公子高与廷尉都在殿外。”韩谈使劲低头。
“抬起头来,我又没在地上扔金子。”胡亥没好气的说:“他们在殿外干啥,都让他们进来。”
他一转脸又变出了一副顽皮的笑脸:“典客卿,可有兴趣听听污人耳目商贾财帛之事?”
姚贾在心中摇头,这个皇帝啊,还是藏不住孩童的本性:“臣知陛下有兴商贾的想法,也知陛下不欲因商废耕,如何平衡两者,臣还真有兴趣听听。”
曹参不是九卿,所以到了丹陛前还是行拜礼,其他几人则行揖礼。
“免礼,都坐吧。”胡亥扫了几人一眼,盯住曹参:“曹参,尔来见朕,有何事?”
在座的都比他官大,要是皇帝不直接先找上他,他还真不能先说话:“陛下,今日午前,商胜及多名咸阳商贾共议贾律、商赋等事。之前他们已经议过多次,基本统一了意见,今日是邀臣前往,想就他们所议看臣的态度。”
公子高向皇帝施礼:“陛下,臣外舅等人前几次商议,臣也在场,很多预想规制臣都知之。因廷尉史负责具体制律,所以臣与商贾们认为其代表陛下的态度,所以请廷尉史给予指教。”
“皇兄,贾律制定也是皇兄的责任,廷尉史虽为朕任命专事贾律制定一事,乃是他熟知律法,也熟知民情。但皇兄显然理解错了一点,曹参不代表朕,朕也没态度。朕对曹参所说,与当初向皇兄所言是一样的,皇兄与廷尉史作为朝堂一方,与商胜等商贾一方协商,共同达成双赢。至于贾律如何制,商赋如何取,还要借鉴九原试行后的结果,最终的评判是三公九卿共议。”
胡亥看着公子高:“要集朝堂、庶民、商贾三方的利益,才能有一个朝堂得益、商贾得益、庶民亦无怨言的律法。皇兄的立场需要公允,商胜是皇兄外舅,可皇兄是皇族,这里面的差别皇兄要明确。贾律和商赋的订立,我看,最后就由皇兄、廷尉史和九原郡丞你们三人最后成稿。”
公子高听明白了胡亥的意思,这是在告诉他,作为商贾的女婿,屁股不要坐歪了位置,同时也是对他话中隐含着“当初说我负责、现在又弄来一个廷尉史”怨言的回答,不能只听官府和商贾的,还要知道民意,同时也要懂得律法如何制定。
他略带羞愧的向皇帝施礼:“陛下之言,臣谨记。”
“那么,今日的商贾会中,可以明确哪些东西?”胡亥又问曹参。
“陛下,”曹参看了看手中的笏板,“公子高与商胜的事情做得还是很尽心的,目前已有草案的律法,已经包括了可以佣工行商时间规定,基本避开农忙,商贾们还提议,农忙时也可由专门商贾出租牛犁,组织佣耕提高耕作效能等法,同时也就增加了因农忙而减少的可雇佣仆佣和做工人员。”
“能有这种结果,乃朕所乐见。”胡亥高兴了,“若连片田地的几个农户共同使用商贾佣耕,可想一下,那田耕的效率是不是就能进一步提高呢?”
曹参脸上也出现了兴奋之色:“若商贾们真欲如此,不但可增深耕之田数量,且可使用农户多无力购置的深耕金铁犁铧和配套所需的多牛,连片田地同耕,也可减少商贾取值,使农户可负担,确为良法。”
“这就是了。”胡亥带着深意的看着曹参:“汝可相信了朕所说的,利益所致,新法可出?”
曹参大礼参拜:“陛下远思,臣不及也。”
胡亥摆摆手:“好了好了,免礼吧。还有什么可用的预案?”
曹参起身,定了定神,看了看笏板:“商贾坐商的市租、佣工所得税、关津税,还有商贾财帛增加税,这几项税赋,商胜等也都提出了意见,公子高以朝堂的角度和商胜等共商陛下所说的双赢之道。臣到咸阳时日甚短,原对商贾之事也不甚了了,所以只是收纳了商胜等提交的预案,臣认为还需要与治粟内史府相关人等做一干计算。”
“甚善。”胡亥点头同意,“曹参,我觉得你和公子高,近日可同往九原郡,把商贾们草定的预案再与李季、召平共议,若尔几人可达成共识,则制为律典,上公卿朝会做一评判。”
他对李由说:“廷尉认为如何?”
李由点头:“陛下的方法甚为妥善。廷尉史从商贾处拿回的预案,臣也粗略读过,内容不谈,单从律法上言,尚不合制律的规范。所以待廷尉史从九原归后,还需做不少这方面的工作。”
“那就这样吧。”胡亥对公子高说:“皇兄与廷尉史,尽快赴九原一行,与李季一道把事情议透彻。”
他一转话题给公子高一个甜枣:“商胜榨油之事组织的很好,朕心甚慰。皇兄可转告商胜,若所榨豆油在年底前的战事中起到巨大作用,我单就此项免其市租和财帛增加税三载,且允可其专营三载,若有其他商贾意欲投入,允可其三载内出租许可权。至于商胜出租多少许可,官府不做干预。同时,皇兄告诉所有商贾,如果他们能就军政所需,出新出奇,亦可免租赋数载。比如刚刚提及过的出租牛犁、代农佣耕的思路,如有商贾愿为,又得农户大范围乐用,同样可免相应租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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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郡被张楚军攻占的消息以每日五十里的速度向外散播,现已传到陈留。
真是快啊,郦食其感叹着。
先是听说泗水郡戍役造反,这年头徭役们逃跑之类的事情听到的很多了,攻掠县乡的也有,但通常都是抢了就跑,所以郦食其虽然很关注,但没往大处想,直到这些人滚雪球一样的越滚越大,几百人变几千,几千人变几万,现在连坚固的郡治都夺取了。
到这个地步,天下一定会乱,所以,也该自己行动了。
郦食其坐在家中盘算着。
郦商传来的消息是,他的人已经得到了辎重装备,正等待齐地刑徒到成皋后渗透。在官府的协助下,想必一切都不会太有波折。
他拿出一幅帛绢。
首先要告诉咸阳,该准备两万人的辎重粮秣了,这个讯息不能走官方消息路线,只能通过听风阁的细作进行。第二就是同时告知咸阳,自己准备立即动身前往大野泽,所以需要保证郦商与大野泽的快速消息传递,得知郦商的进展,安定彭越的心。第三也是通过听风阁的细作告诉郦商,让他务必在十日内起事,把刑徒整编后带到可获取辎重粮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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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荥阳和敖仓的筑城工作,收尾了?”胡亥玩弄着案头的竹简。
“嗨。郡尉厉正在整训郡兵守城,五万郡兵,加上陛下的投石机和燃烧泥弹,再要被攻破,那可真的没天理了。”陈平笑着对胡亥说。
“是啊,快传也通过汉中、巴郡到了蜀郡,我真觉得现在我已经没什么用了。”胡亥扯开竹简看了一眼,“就剩下每日在奏简上写‘制曰可’的无聊事情。”
“不能这么讲,所有现在这一切,都是陛下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准备出来的,整个关中地区无论军心还是民心,都已经与陛下刚登基时不同了。庶民得到安定、军心得到稳定,这都是陛下之力。”陈平又开始奉承皇帝。
“对啊,军心、民心都安定了,还有丞相、上卿、太尉等一干能臣打理军政之事,我也就没用了,你我说的并无矛盾。”胡亥嘿嘿的笑了起来。
他心里还在想的一个事情是不需要告诉陈平的,那就是现在又是三妃的“危险期”,所以就算在榻上他也是无用的。唉,生活怎么一下就成了无聊的等待呢?
“陛下,这就是安期仙翁所期待的无为而治嘛,陛下达到了这个境界,天下平定也不远矣。”
“其实要做的事情很多。”胡亥收起了懒洋洋的状态,坐直了身躯:“农耕、医律、贾律等等。只是这些事情一方面是急不得的,另一方面还要待机而动。一干事情要是都用我的诏令方式不管时机、不管人心的适应就强推,朕就又成了另一个极端的昏君了。”
他突然向前一探身:“上卿,你说我要是去各个战场走走如何?”
陈平不动声色的咧嘴一笑:“百官怕是会扯着陛下的衣襟,宁可被陛下砍头也不会松手的。”
胡亥向后一倒,当即瘫软了:“做这个皇帝,真是无聊。”
陈平又笑了笑,把注意力集中到案头的奏简上,不搭理胡亥了。
胡亥仰着头出神。
自己觉得当皇帝无聊,那个在芒砀山中挣命的刘邦,恐怕巴不得现在就成为皇帝呢,还有一干没出息的想当王的都在山东大地上蠢蠢欲动。
可自己干点儿啥事儿解闷呢?
他一眼看到两眼平视面无表情的打扇锦卫臧姬,昨日永巷令陈平夫人送来的宫人周期报告卷,似乎她日子合适啊,保暖思银鱼,古人诚不欺我。
对了,襄姬那边组织乐府的大型肚皮舞,好像快可以拿出来逗弄一下群臣了,啥时候组织个百官大宴会,名目呢……秦始皇是七月死的,那本皇帝就是八月登基的,对,就来个庆祝登基一周年纪念大会……
“陛下。”陈平的呼唤声把胡亥从白日梦的状态拉了回来,“张楚军各路的军报,多是听风阁耳目传来的。”他把竹简递给韩谈,韩谈放到胡亥案头。
胡亥没看:“上卿说说吧。”
“动作最快的是一个陈县人,武臣,与魏人张耳和陈馀,带三千人,沿途没有太招纳闲民,现已至大梁东南陈留高阳,看样子是要北上赵地。”
“哈,跑到郦食其的家乡去了。”胡亥来了精神,“是不是距离上卿家也很近了?对了,上卿的兄长一家可到咸阳?”
“谢陛下挂念,臣兄长前几日刚至,已经安顿妥当了。”陈平施了一礼,“不过臣兄不惯居于府内无事可做,正要臣采买田地,回归农耕。”
“嗯,倒是淳朴之人,让其在咸阳令处落户籍,看看能否授田。”
“陛下关怀。”陈平又施一礼,“只是陛下赐于臣和臣夫人的财帛甚巨,不必劳动咸阳县府了。落籍是必须的,授田就不必了,臣自会买田安置。”
“好吧。”胡亥点点头,“既然武臣到了高阳,那郦食其是不是会有什么危险?”
“陛下,这里有客卿食其的奏简。四日前,郦商已经成功煽动齐地刑徒反了,利用上批粮秣暂时潜伏于荥阳西成皋的河水附近。客卿自己则于四日前动身前往昌邑。他的奏简上说,请陛下拨付郦商那万人军加上彭越,共两万人半载的粮秣辎重。”
“嗯,拟密诏给丞相和典客,让敖仓立即准备起来并和郦商接洽如何接收。其他陈郡反军的动向呢?”胡亥习惯性的敲了敲御案。
“魏人周市,率两千人正往大梁而来,沿途正号召魏人,现在有五千多人了。铚人宋留带五千人向南阳,也行进不快,沿途招纳,尚未离开陈郡范围。”
“那个奔向函谷关的周文又如何?还有往荥阳敖仓去的假王吴广?”
陈平笑了:“周文带两万人正向颖川郡来,也是沿途攻取县府并招纳流民,已经靠近颖川郡了。吴广与其类似,两者均只行出不到二百里,约百五十里的样子。”
“先不管吴广了,那边就看李厉的。”胡亥现出思考的模样:“从陈县到南阳,和从陈县到雒阳,距离差不太多。宋留和周文,不会也与你和陆贾在图演中一般,来个声北击南吧?”
“臣认为此二者不是如臣与客卿贾当初图演中的思路,而是,怎么说呢,赌运气。”陈平风轻云淡的说。
“就是说,谁攻进关中都行,所以臣推测他们不会有什么配合。张楚军不过是带着刚刚起事的一股锐气,趁着皇帝昏庸,”陈平向着胡亥呲牙一笑:“想要打关中一个措手不及罢了。可这些乱民一方面要急攻关中,一方面又需要沿途招纳流民入伍……从这些动作上看,领军的二人,不是有军卒严重不足的苦衷,就是几乎不知兵,皆不足惧。”
“当然,沿途各郡承平日久,张楚军动辄数万,郡兵来不及征召,再加上民心不向大秦,所以抵挡不住也是常理。只是二关早被陛下经营,士卒战力非郡兵可及,陛下已经严令南阳守住郡治宛城即可。至于三川,雒阳雄城有备难下,荥阳敖仓等同一个陷阱,陛下只管看戏就好。”
“就没点儿好玩的事儿,朕无聊,很无聊。”胡亥忽然想到什么,来了精神:“既然没啥需要我来操心的,那我就回宫抱美女、喝小酒去了,正是昏君时。”
说着站了起来,“先生也不用陪在宫中假郎中令了,去自由自在的做护军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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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砀山中,刘邦已知了天下乱局。
芒砀位于城父东北、大泽乡西北。张楚军起事之时,葛婴的东路军向东偏南扫荡,陈胜吴广则从城父向西,所以芒砀一带并没有受到波及,刘邦又是藏身山林内,消息得到的就晚了很多。陈胜军离开城父都快二十天了,刘邦才从出去打探消息的兄弟那里听到。
天下开始乱,这对刘邦可是个好消息。泗水郡内有葛婴东打南杀,此时已经攻下东城县(治今安徽定远县朱马乡下马铺,秦属九江郡),拥兵两万余人。泗水郡守操心这位爷还不够使呢,谁还顾得上通缉犯刘季。
所以,刘邦准备活动活动了,这山里靠朋友接济、时不时就要东躲西藏一下的苦日子真的过腻了。
当然了,光是日子过得不爽还不足以让刘邦敢于走出山中,关键的一点是,樊哙来了。
樊哙(前242年-前189年),祖籍德清县武康上柏。少时失父,随母徙于泗水丰沛,遂为沛人。西汉开国元勋,大将军,左丞相。少时寒微,屠狗为业,与刘邦的交往甚密。为人勇武,战时屡屡先登陷阵,为刘邦心腹猛将。
樊哙是受人之托来找刘邦的。
泗水郡被陈胜吴广葛婴之流一闹,各县皆惴惴不安,沛县令也一个头两个大,终日惶惶,生怕葛婴转头向北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