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既随军而至,显然是已有对策。”蒯彻说道。
“先生大才,不妨猜度一下孤的对策如何?”李左车开始出题考察。
“不知内情者难,知内情者易也。王上想必认为大将军非秦人之敌,所以同来先做壁上观。待大将军取霍邑不得,以败军之罪夺大将军权。其时楚人亦乏力,并知秦之强而心悸,虽仇秦亦无可为,则王上可收拾残局。”蒯彻轻描淡写的回答。
“先生之名果然非虚。”李左车抚掌,“先生言中孤之所想矣。既如此,先生可有补充之策教孤?”
“王上出自兵家,本就为善谋之才,臣何敢言教?臣有一谏言,说与王上一闻,是否纳臣言,唯王上自决。”
“先生快快言之。”
蒯彻拱手施礼:“王上想必已知霍邑守者何人?”
“郎中令公子婴,假司马将军,守城卒为三万齐刑徒与三万北疆军混编而成。当然,这么准确的消息,孤自不会详告大将军。”李左车微笑答道。
“王上善兵,以九万击六万,即便以百战之师对守坚城之百战之师,可有胜算否?”
“几无。”
“那么以大将军所统属的刑徒,击北疆百战之兵,又如何?”
“恐非三日之敌。”
“王上是否早就准备在数日后便夺大将军兵权?”
“唔……先生以为不妥?孤确实备有四万军于后,待孤令下,三日可达。”李左车听了蒯彻的问话后,也似乎觉得有些性急了。
“王上,大将军所统之兵,也是王上之兵,大将军虽勇武,但决不如王上知兵。而王上既出身兵家,若只做壁观,难免大将军不会有什么想法。所以,臣谏大王,大王当助大将军一臂之力,以兵家惯常攻战之法、防范城中兵出城袭击的守御之法,均告知大将军,且于开战之际,移王驾于可观战场全面态势之处,随时发现需要调整者,立即告大将军知。”
李左车欲言又止,过了一会才说:“孤在从晋阳发兵之前,已向大将军承诺,不干预大将军的指挥调动之权,此番随军,只是为大将军摇旗击鼓而已。若依先生之言,大将军会不会觉得孤王不守信诺,意欲夺权?”
蒯彻摇摇头:“王上的承诺自然是要遵守的,但王上把兵家常事告知大将军也是必要的。王上可以建言的方式说与大将军,并每次建言都说明,最终决断权仍在大将军手中,以消除大将军的疑心。大将军也知王上乃赵武安君之后,知兵善兵并不奇怪。到时若大将军不按王上建言行事,王上就可名正言顺的取回兵权。若大将军事事皆遵王命仍败,王上也可以伤亡过大、夺城无望退兵。臣刚才在殿上暗观大将军多时,其乃好勇斗狠之人,乏谋略,属逞一时快意的秉性。若王上坚决退兵,大将军极可能对王上产生怨怼之意,那时同样是王上剥夺其权柄之时。”
“那依先生之意,攻霍邑之役,以多少时日为宜?”
“大将军麾下有楚人七万,其他刑徒两万。因楚人仇秦,臣揣测大将军将以楚人为先,若可先登,亦可大壮楚人声威。当然,若大将军先用非楚人之兵,因人数较少,产生一定伤亡后大王即可点醒大将军,莫要用他人为轻兵,免得造成非议。”
蒯彻阴阴的一笑:“大王已经备兵四万,大将军麾下非楚人亦有两万,大王只需待楚人伤亡两万,就可以六万对五万,而且是对疲惫已失战意的五万。当此时,王上夺大将军兵权,大将军亦无反抗之能也。臣估计,约八至十日,大王即可遂愿。”
“大善。”李左车面色恢复开朗:“孤取回兵权之日,就是拜先生为孤王相之时。”
“臣谢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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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舟上。
舱内只有胡亥和景娥,景娥自然在胡亥怀中。
还有一日即可抵咸阳。
胡亥已得奏报,前往汉中方向欲去巴蜀的景曲已被截下,正在灰溜溜的返回咸阳途中,这个消息必然是要告诉景娥的。胡亥同时还把育母芙蓉有孕在身的事情也告诉了景娥,说明以后宫中之事更要大力依仗景娥。
胡亥在景娥耳垂上轻噬了一下:“薜荔是故楚三闾出身,对豪贵之门的内事自是很了解。薜荔又随族父在咸阳为商贾,耳濡目染,对日常琐事也必有打理的心得。宫中,无外乎就是比贵族之门大很多,所需打理的婢仆多很多。这些高门广仆,自有内府分管细事,薜荔所要过目操持的,就是监督内府,并对需要决断之事决断之。”
“我觉得吧,薜荔看着柔弱,可这小内心里,”他伸出咸猪手指在景娥胸前的小小突起处点了点,弄得景娥向后一缩,“可并没有多少柔弱,倒是有很多很多刚毅果断。”
“所以,”胡亥哼哼着:“薜荔必可让我再不用操心宫中之事。”
这事儿本来已经说过一次了,但因胡亥最信任的育母有孕会离职一年多,让景娥又生出几分发虚的感觉:“郎君如何会言薜荔刚毅果断?薜荔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弱女子。”
“当初能坚决离开家族,托庇一个看上去有点小背景却看不出有啥大前景的小子,这算不算果决?既然果决,就说明性格中有刚毅的成分。”胡亥嬉皮笑脸的。
“哎,郎君是大秦的皇帝,怎么这么……”景娥无奈了。
胡亥已纳的四个美人,菡萏和芙蕖都不算顶尖美女,菡萏胜在娇憨可爱,芙蕖则继承其母燕媪芙蓉的美丽要多一些,且性格比较活泼。襄姬既有异域风格,又带着几分野性,且其胡舞魅惑无双,也自有特点。但要说容貌第一,当属海红,是四女当中最漂亮的,那种典雅的美丽,加上做事有条理,聪明灵巧,故此很得胡亥喜欢,真要论起来,景娥也没有海红好看。
可爱情这事儿,不是光凭颜值的,景娥所出自景氏,最早可溯源至楚平王时代。当时楚国都郢城(就是当今荆州一带),是出美女的地方。各地的美女有各自的不同美丽,而咱们这位胡亥,大约就是喜欢荆州美女的类型吧。楚王好细腰,景娥恰恰就是细腰美女,而海红虽然美丽,但作为婢女总是有事情要劳作,自然无法和景娥比摇曳腰肢。
咳咳,其实在这儿扯这么多胡亥为啥喜欢并非最美的景娥也是徒劳,一见钟情真的不需要什么理由。
胡亥在爱上景娥后的N多次接触中,就发现这个女孩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娇滴滴的风吹就倒,而是颇有几分川鄂湘辣妹子的性格,这让他更爱、也对立此女为皇后更放心了。
为皇后者,第一需要贵气,天然而成,出自贵族之门的景娥自不缺。第二是美丽,以无盐女为后,或对国政有利,但……拿不出手啊,对皇家形象总是个缺憾。第三则是能力,后宫一样事务繁多,几千上万人的一大家子,没有镇得住的手段,那些皇家婢仆(宫人、内侍),也不是好相与的,更不用说还可能出现一心想更上层楼的宫妃(当然皇帝后宫并不全像当今宫廷戏中个个妃子都不安分的恣意玩弄手段,真那样皇帝本身就是有问题的),皇后必须有能力固宠并不动声色的收拾这种小小野心家。
总之,就是给皇帝一个不操心且歌舞升平的后宫,一个安定的后院。
咱们这个非原装胡亥,本来需要操心的事情就够多了,天下一团混乱,大臣们像赵高那样的虽然不多,可别看他们现在摄于皇帝的权威对胡亥的作为反抗力度不强,但骨子里这些大臣习惯于始皇帝的律法治政,粗暴但简单,对胡亥很可能会采用黄老无为而治的想法未必真的能想通。
尤其胡亥现在重商、以利益驱动民生、还想在一定范围内恢复分封王爵,这都对现有大臣、贵族的脸面、利益有所触动,也就有可能遇到更大的阻碍。
胡亥不想玩儿什么“休克”疗法,而是采用“温水煮青蛙”的策略,实施一点儿,让大臣们看到对朝政的好处和效果,再向前走一步……所以,这种环境下胡亥回到后宫就很需要家的氛围,而不是再需要为后宫的琐琐碎碎操心,更不想自己的这些美女嫔妃玩弄心机。
“薜荔也不用太担心,育母虽说已有喜,但上卿也说了,育母想继续入宫理事月余,辅佐我的小薜荔彻底熟悉宫中事务,毕竟是我的乳母,还是心疼我。另外,育母就算不进宫了,还有尚宫令栾桓呢,我就不信他什么时候也给诊出喜脉来。”胡亥瞪着眼睛说。
“噗嗤!”景娥给弄得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在胡亥额头上轻点一下:“我的大皇帝陛下呀,妾真是不知道说郎君什么好了。”
她翻身从胡亥怀中出来,跪坐到胡亥跟前,膝对膝、面对面,拉着胡亥的两只手:“郎君的意思,薜荔很清楚。这次出巡薜荔也看到了,郎君虽说整日言称要为昏君,确实也没有如先始皇帝所传言的那般日阅奏简一石,可薜荔也知道郎君心里对政务并没有懈怠。薜荔能为郎君理好宫中是的事情,就是对郎君的最大支持,所以薜荔一定尽力去做好。”
胡亥把头靠过来与景娥的脑门顶在一起:“真是个聪明乖巧的小美娥,一定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
说着两唇向前一伸堵上景娥的嘴:“大功告成,亲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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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贾,”同样的舟舱,不同的时间,胡亥对面换了人,换成了三个纯爷们。“你说有会稽郡的消息?”
“陛下,最后得到的消息就是八日前的,也是今日刚刚传到。”姚贾拿出一支木简双手一举,韩谈接过来放到胡亥案头。
“赵高放项梁回家,让项梁找他的侄子和泽匪桓楚?有意思。”胡亥看了一遍,丢在案上。
“既是八日前的消息,赵高又给了项梁五日限,而项籍三日即可到吴县,那现在,”胡亥嘿嘿一笑:“朕的讲席、郎中令,应该已经一命归西了。”
“陛下是说?”姚贾虽然是问话的口气,但表情上却没有疑问的样子,显然也是认同胡亥的结论的。
“卿明知故问啊,”胡亥舒展了一下筋骨,“项梁乃项氏后人,楚之贵族及兵家,怎会臣服于一个贬斥到如此遥远下郡的不得志赵人?必杀之。这个赵高啊,枉费了先皇父的信任和与我的师生之谊,居然起意反秦跟着趟浑水。”
“当初我将其贬至会稽,就是要他好好自省并给朕拿出具有治理郡县能力的证明,可你们也都知道的很清楚,他到了会稽之后都干了什么?借各地反秦之机,敛财掠民,私蓄门客,扩招郡兵,勾连故楚遗族罪民,活脱脱一副造大秦反的形象。可惜,他实在是无治政理政之能,就算狡诈也比不上那些楚地遗族。他要不死,才是真没天理了。”
他把目光换了个方向:“王敖,项梁必已反了,也必可将赵高所募得的上万郡兵纳于麾下,再加上桓楚原有的近三千泽匪,就眼下就有一万三千的力量。项梁不比陈胜,陈胜不知兵,张楚军中唯一略知兵事者唯周文,也死在了关中,还就剩下一个蔡赐不知还有多大发言权。”
“项梁世代兵家所出,他那个子侄项籍武技强悍,万人敌也。所以,项梁之军非乌合之军,战力非张楚军可敌。我想再有几日项梁反秦的消息必将传来,所以你不用等了,把该做的事情现在就做起来吧。”胡亥做出了决断。
王敖拱手:“遵陛下诏。陛下,吴县至陈县一千七百里,臣以为项梁起兵后,必先巩固会稽及周边郡县,未必会马上兵锋西指,倒是有可能北向泗水。而周文兵败函谷,陛下下一步要解荥阳之围,也不会顾及陈郡。如果依陛下原意,在张楚军中散播项梁必不容陈胜闾左之王,似乎还是早了点儿。”
“卿言有理,我也想到了这一点。”胡亥目光又转了个方向:“可是上卿平另有想法,不妨听听。”
陈平先向胡亥拱手,接着又向王敖一礼:“从情势上分析,阁主所言甚为有理。在下的想法是,陈胜和项梁之间,以陈胜闾左之身对项梁世家之傲,必成水火。然陈胜之兵为楚人,项梁并不会为难楚人,只会收陈胜之力量为己用,所以要想让项梁与陈胜呈现出内斗的局面,动手就要早。”
他胸有成竹,显然是想得很明白:“先要在张楚军中撩拨军卒,使其认为与项梁所练之兵相较,己方不过是持竿莽夫,杂凑之众,即便为项梁军所容,也不过是用为轻兵,战阵立于最前,无甲而先敌,替死者尔,不会被重视只会被鄙薄,此乃对下所用之策。”
“对上,则需挑动陈胜下诏与项梁,以王的身份拜项梁为大将军。各位可想而知,似赵高贵为郡守、曾为九卿,项梁尚觉屈其下为大失项氏颜面之事,况一闾左乎?屈辱感自生。如是,待项梁巩固了自己的实力之后,即或兵锋不优先向陈,但其内争早晚之事。”
陈平又对胡亥一揖:“若陛下依臣原策,灭吴广后不伐陈而兵锋指向燕赵魏齐,并同时传陈胜摄于大秦军威,私向关中乞和,愿为秦前驱重定楚地云云,项梁未必会信,却给其提供了伐张楚的理由,这一来,他们不争都难了。”
胡亥拍了一下前额,露出一个苦笑:“我等回到咸阳后,因败周文,朝臣必会全体鼓噪出关平叛。秦师横扫六国的辉煌仍存秦臣脑中,或以为此番再出,仍可复昔年辉煌。明日可抵咸阳,后日公卿朝议,先把如何平叛说个清楚明白。”
“姚贾,”他说:“泗水留县景驹的动向必须牢牢把握,所以其身侧必置耳目。我不管你如何做,有多难,此事必须于景驹称王前做成,我估计景驹称王也就在两、三月内。我有一策,可从东阳宁君的身边着手,宁君与景驹几为一体,所以景驹所想宁君必知。一旦发生项梁伐景驹之事,救景驹入关暂避,留宁君潜没,暗地发展势力,以待时机合适是再起,与项氏对垒。我这一策此非诏令,卿可视可能与否自定。”
姚贾皱了皱眉:“陛下既然严诏,臣将尽最大力量。”
“要什么,只要朕有的,都可以。即便需要调军配合,亦无不可。”
“臣遵诏。”
姚贾和王敖离开后,胡亥腰板一软,向后就又半躺起来。自从他向安期生学了拟禽十式健身法后,身体已经硬朗了很多,就算和最强劲的襄姬翻云覆雨,第二日也仍有余力对付海红、芙蕖(当然第二夜要再现前夜与襄姬的景象那是不能想的),但这个“替魂”皇帝依旧喜欢懒洋洋的做派。
“上卿,你说姚贾会不会认为我强令他在景驹身边插进耳目,只是为了讨好皇后的昏君所为?”
陈平笑嘻嘻的看着皇帝:“陛下这是有些低看了典客。臣觉得典客肯定知道陛下的意思,虽然对陛下而言,这是陛下说过的,双赢。”
“江山美人,”胡亥拍着软垫,“我都要。在此事上,我虽然还想不出在把景驹救出后,如何使用其影响力,但只要能给项氏找些麻烦,或许就能减少秦卒数千甚至数万的伤亡。没有项氏的对立面,朕就要给他制造一个出来。”
“陛下觉得山东之乱,项氏将会是最后赢者?”
“上卿,先生,陈平,不要明知故问。”胡亥伸手指着陈平的鼻子:“项氏会练兵、有勇武、有世家名号,现在那些起义的泥脚杆子谁是对手?称了王的人中,赵武臣,豪客出身,张耳和陈馀也只是略知兵事。燕韩广,一小吏耳,就算燕地出劲卒,苦寒边远,对关中能有多大威胁?现在中间还隔上了一个李左车。齐地田氏,也非知兵者,魏地周市亦然。对了,丰沛那个刘季,痞赖子一个,你我都见过,尚可倚仗的萧何是治国者而非军战之策士,刘季没有策士军师,掀不起多大浪头。你说说,谁可为项氏之敌?”
“陛下,”陈平并不附和胡亥:“现在烽烟初起,露头的人中,项氏确实各方面都最强,可还没露头的贤才呢?没露头的猛将呢?陛下原本欲使山东两王甚至三王互争,以伺机从中获利,可现今只见项氏,不见可争之人,对陛下非善事。”
胡亥一挺腰坐了起来:“好吧,那上卿说说,当用何策?”
陈平一脸诡谲之色:“陛下要以景驹为项氏对立面,臣却觉得,景驹只有一个三闾王族之名,其实力不足。陛下先让山东各王先争,然后视其最强者,暗助之,如助景驹一般即可。”
“就像陈胜若不与项梁斗,我们就想法挑动他们斗?卿真唯恐天下不乱。”胡亥又倒了回去,“此系后话,暂且不提。朕回咸阳后,还要先说服公卿们,莫把平叛之事看得太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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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左车在霍邑北侧找了个山头,把自己的王营安置其上。脚下,英布的九万大军陆续通过霍邑城的北面,在城东五里扎下营帐。
公子婴并没有在霍邑蹲着等代军来攻,在调鉴谷内就选了几处进行阻截,更在谷口附近扎下木城栅,以床弩、箭阵把英布足足挡了一日有余,才施施然退兵进城,气得英布差点儿把战车车底板跺塌了。
调鉴谷,又名雀鼠谷,是汾河河谷,从北向南,由界休经灵石到霍邑。谷底为汾河河水,谷两侧高壁挺立。汉魏时期调鉴谷又称““冠爵津”,“冠爵”系“颧雀”的谐音,寓意唯机智而力大无朋的颧雀才能飞越;冠爵津后来衍化为“雀鼠谷”,也是说其谷崎岖,唯有雀、鼠之类才能穿越。由于汾河在谷内奔流,特别是夏秋汛期就更加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