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芮此番造反的原因其实有两个。一个原因是为了自保,因为他离秦军远,但离叛军近。大秦对这种鸡肋之地不会派兵守护,可鄱阳县东北就是各路反秦军,吴芮要继续打着秦的旗号,谁知道哪路义军就来“照顾”他一下?
另一个原因则在英布身上。
我们久违的英布大将军终于又要再次登场了。
英布脱离代国,在李左车的有意纵放下带着四千多人东出太行南下。他没有去投陈胜,因为他的反叛性格太重,刚被李左车压制过,不想再给自己弄个王。所以他带着这些人直接返回了自己的家乡淮南,就是今天安徽六安一带。问题在于这一带已经此伏彼起的闹过一波一波的义军,能搜刮的粮秣和能抓的壮丁都折腾空了,所以英布不得已开始往南寻找给养,也就慢慢地靠近了吴芮的地盘。
吴芮正缺少足够的力量自保,有英布这一支四千多人的队伍哪里会放过?他先派梅鋗去与英布接触,梅鋗和英布都是豪杰之辈,自然气味相投。吴芮有鱼米,英布有人,于是一拍即合。待英布见到吴芮后,吴芮又第一时间玩了一招联姻,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英布做夫人。
吴芮成了英布的外舅,本身为人又很亲和,加上英布虽然在霍邑没有打赢公子婴,可在李左车的指导下亲历了战场指挥也算是有经验的将领了,吴芮对他作战经历相当看重,也使英布对吴芮很尊重。
英布是长着反骨的人,既然与吴芮联合了,当然就会鼓动吴芮反秦,而吴芮正好收纳了英布这股势力后也有了底气,反秦自立就顺理成章了。
吴芮反秦对秦的影响就是在牛皮地图上换换九江郡和长沙郡部分地区的颜色,另外一个影响是对南越的压力,因为吴芮正好处于赵佗番禹的北方,而且吴芮造反时把南岭以北一些原先也打着秦名号的小势力一并联合起来,这就给赵佗随同反秦制造了口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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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我们还看不到陆贾和任嚣带回的老秦卒夫,赵佗自立为王的消息反而先传到咸阳。”胡亥不在丹陛上,而在丹陛下方侧面摆放地图的地方,望着江水中下游各种杂陈的颜色区域。由于个子太矮,所以手里握着一根长木杆在地图上点来点去的。原在丹陛上站立的两名锦卫此刻立于地图的两侧打扇。在这寒凉的初春,打扇不过是个意思,就是离皇帝近一些提供突发状况的保护,咱们的小皇帝可很怕死。
“陆贾他们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客卿贾与郡尉嚣和象郡、桂林郡返回关中的卒夫已经在零陵会合,象郡和桂林郡的三万多卒夫到零陵后就已经开始伐木造舟,准备由湘水入江水后行经水路前往南阳,然后由武关返秦。”公子婴拿着陆贾和任嚣的联名奏简说。
从零陵到关中一线上除了南阳宋留外,没有什么反秦军,所以邮驿仍然畅通,陆贾的奏章按六百里加急传送七日左右可到武关。一旦到了武关就可启用快传,所以时间上还能节省一天。
“沿途的粮秣供给早就安排好了吧?”胡亥仍然望着地图,手中长杆从零陵一路沿着标着的水路向上划着。
“因为宋留的缘故,他们进入南阳郡后可能供给会有问题,绕过宋留所据县乡送粮风险太大,南郡已供他们江水之北的全部粮秣,余粮不足。”冯去疾略带疲惫的回答道:“是否可从武关出兵,先解决掉宋留,打通给客卿贾的粮道?”
胡亥想了想,否决了冯去疾的提议:“传诏给陆贾,既然他们走水路到南阳,在已经准备的粮秣上让他们节省一些,在水道中捕鱼或沿途行狩,够到南阳郡治宛城的即可。有这么一支近十万卒的大军,何需再从武关调兵去剿宋留?直接诏令他们到南阳后灭掉宋留再入武关。”
“秦锐新收复郡县的情况如何?百姓们的心态如何?”胡亥继续问冯去疾。
“三川郡以外的各郡县,如果没有秦锐分兵驻守,郡守和县令们的心中依旧没底。”冯去疾蹙眉拱手:“臣已经将各郡县可根据本地情况自定部分律法的诏令转达了,但新收复郡县的百姓反应并不大,因为百姓们认为这只是朝堂上稳定民心的权宜之法,担心日后还会恢复旧律,所以对关中派出的老秦官吏不信任。就官吏本身也对如何制定适应本地的律法很惶恐。”
胡亥没有什么不高兴的表示,本来更改律法就不是一个速决的事情。
陈平看着皇帝思考的样子,补充说:“陛下,现已收复地区人心不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壮夫大多主动或被迫参加了叛军,担心被秦律追究叛乱之罪,所以被秦锐打散的叛卒大都没有返家,各乡亭基本仍是老弱妇孺留在家中,郡守县令们就算想要组建郡兵或县兵,也只有不多原来即是郡县兵卒的人加入。”
胡亥叹息了一声:“收复地区无法恢复百姓生计,壮夫不返家,各地仍难恢复反叛之前的状态。参加过叛军的人既然因害怕秦律处罚而没有回返,要么就是成为山野匪寇,要么就再次加入各地叛军,不能彻底平灭山东之乱而要稳定地区,就只能用秦锐在外侧建立屏障并需要很长时日收拢民心。”
他用长杆在泗水郡、东海郡和会稽郡一带点了点,“楚地叛者,不提景驹、项梁等已成气候的大股,数千人的小股就需要耗用大量秦锐去剿灭,又有何余力专守护佑收复郡县以恢复生机呢?”
“陛下,”冯劫咬了咬牙,“百越所调回卒夫九万余,行水路回返,在三十至四十日可抵南阳。待这支军回返后负责关中居中防守调度,加上现有武关与函谷关两线防守兵力,关中可保无虞。另调北疆边军往山东平乱,秦锐则陈于收复地区东侧守御,处置流匪。再请陛下恩赐山东参与叛军之人免罪,使其回返家园。陛下以为臣此策可行否?”
胡亥赞赏的看着冯劫:“太尉不愧是太尉,此法甚佳。”
冯劫面露一丝得色,拱手相谢。
“北疆边军可调,”胡亥话锋一转,“但不是现在。现在若抽调边军平乱,阴山山口就敞开了,匈奴趁势南下,且不说九原郡会丢,整个河南地也将重陷胡人之手。况且,我们刚迁过去的十几万降卒也等于送入了虎口。需等二至三年,降卒屯田收获稳定并对大秦归心,就可将他们变成新的边军,然后抽调现有边军回返。”
冯劫有点不以为然:“陛下,河南地本就为胡人所据,先皇帝因术士言‘亡秦者胡’而遣蒙恬大将军领三十万卒驱扫。但现在维持北疆二十余万军的粮秣辎重一直是很重的压力,往运粮粟三十余一。关中北有萧关锁钥,就算胡人重占河南地,对关中的威胁也并不大。代郡落于李左车之手,胡人从代地南侵暂时也无需操心。既然山东需要兵力同时平叛和稳定收复郡县,臣奏请陛下调北疆边军与秦锐配合行事。同时让屯田降卒成军,真遇胡人南侵也可拖慢胡人的脚步。就算胡人重占河南地,待山东平靖后,仍可再驱之。”
虽然咱们的胡亥从拿到皇位开始就思考着到一定时候撤回秦军,把山东留给项羽和刘邦互掐,暗中支持刘邦干掉项羽,然后再一举荡灭刘邦,并且无论日常朝议还是兵图推演也都向着这个方向引领。冯劫在陈胜未反之前的军谋台推演中也主动设想过撤秦师回关中据守的情况,但从眼下秦锐出师之后的战绩,周文、吴广\/田臧、周市直至至山东乱的始作俑者陈胜,都是扫一股灭一股,出奇的顺利,因此也就滋长了大秦雄师势不可挡的傲气。
冯劫能懂得皇帝的意思,也知道山东情况单凭秦锐一师很难既剿匪又同时保证收复地区稳定,所以才提出了调北疆军东进南下,想要快刀斩乱麻一般尽快解决山东问题,同时也不会背上丢掉山东疆土的罪名。真丢了山东疆土,即便皇帝一直在扮昏君,那朝臣们也要担负辅佐不力的名声不是?
胡亥扫视了一下在座的公卿们,陈平、曹参、叔孙通、姚贾、太仆马兴、廷尉李由、典客长史王敖只是在认真倾听,冯去疾面无表情不知心思,而宗正赢腾、卫尉王翳、郎中令公子婴、奉常胡毋敬、少府张苍、御史大夫顿弱几人则明显的显露出赞同冯劫的表情。
这也是胡亥近来比较担心的事情。以皇帝之尊强压朝臣奉行自己的闭关锁国策略在这个王权至上的时代是行得通的,景娥也说大臣们再有多大的反对,按秦律也不能对皇帝的诏令起异心。但胡亥还是想能平缓的把眼前这些重臣们的心思改变过来,上下一心才能将军政事理顺。
这些老秦军政大臣都有当年一扫六国的骄傲,如何让他们真正认清现实,不为秦锐眼前的胜利景象所蒙蔽,不知道后面还有最强大的项氏未展露峥嵘,是胡亥面临的难题。
冯劫建议抽调北疆军,对胡人的危害估计不足,这些老秦臣赞同冯劫,也就等于同样对胡人的长久危害不了解。咱们这位胡亥知道历史,知道匈奴为祸汉朝百多年,这也就需要他能让群臣们了解问题的严重性。
“太尉所言确实是速平山东的良策。”胡亥没有直接驳斥冯劫,反而以退为进的又夸了冯劫一句,“容朕思之,诸卿也思之。暂弃北疆屏障,速平山东之乱,以山东对天下的重要性而言是不错的。但需要诸卿思之的则是,山东乱平而国力亦会大伤,因为山东就算平靖后,数年内也只能休养生息,我不但不能在这数年间从山东各郡获取租赋粮粟,反而还要从关中和巴蜀调粮至山东赈济。”
他的声音中渐渐加上了金属之音:“若此时匈奴南下重据河南地,就可以向西发展击败月氏,此时不单萧关道有胡虏的压力,陇西郡也会遭受从河水以西而来的匈奴压力,还让大秦的战马供给断了一个重要的来源,导致与胡骑对抗的难度更高。如此一来,重新恢复河南地与河西的平靖,就不是数年可为,可能会需要十年甚至数十年才行,而且会给天下造成战争的沉重负担。”
汉武帝从决策击胡到漠北之战基本将匈奴从河南地赶走,用了十年的时间。到最终彻底将匈奴赶出西域,则用了四十多年,并带来了“海内虚耗,户口减半”的后果。要是从刘邦算起,休养生息后再消灭胡患那就不是几十年的事情了,还搭上了多少和亲美女。
这是胡亥认定如果抽走北疆边军平山东之乱可能会造成的严重后遗症,也是胡亥宁可闭关锁国任由山东乱到极致也不愿让匈奴南下西向的原因。山东再乱,日后只需要休养生息,而不需要冒着再次压迫民众去打仗的风险,也不需要把美女送给匈奴人当小老婆。
胡亥又逐个扫视着公卿们,并在那些赞同冯劫意见的大臣脸上多停留了几秒钟:“如果能有数年解决山东乱局的方法又不至于使胡人南下西侵,均比我不得已而调走北疆军致使九原门户大开要好。大漠草原之上寻匈奴王庭不易,放其南下,远比山东平乱更难。”
“何况,”他的面色带上了几分疲惫,“这样还会使屯田的二十万降卒和以往迁居九原的数万人没于胡骑,因为这些人并不如北疆军那样具备与胡骑作战的经验。”
“还需要考虑到的一个问题是,”胡亥揉揉脸,“山东乱始自闾左,揭竿者大都不懂兵事。然而这些叛者从侵占郡县,到被秦锐扫灭,即便是溃散者也多少积累了杀伐的经验。溃卒不敢回乡,就只能加入其他叛军,如此能够存留较久的叛军战力也就不断增强,再加上类似故楚项氏这类兵家,以及其他知兵事的遗族和士子不断参与,叛军的战力会越来越强,山东平乱的难度也会越来越高。这些不用朕言,诸卿也应有个考量,还是莫要给秦锐当下的胜绩弄昏头。”
冯去疾听着小皇帝用很平和的语调述说自己不想调边军的理由,但也注意到皇帝用上了“朕”这个自称。一般而言,皇帝在单独宣召一两个大臣时很少用“朕”,在公卿朝议中用“朕”要多一些,但也逐渐减少使用频率,可以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的昭示皇权。现在胡亥虽说是要大臣们好好想想调走边军会带来的后续问题,但用了“朕”也是隐含提醒公卿们,最终决断还是要“朕”出的。
上次冯劫违诏不让张苍送金铁犁铧给九原降卒,冯去疾就跟冯劫谈过一次,让自己这个儿子不能小看了年岁不大的童子皇帝,因为皇帝……就是皇帝。
当时冯劫确实也给吓了一身冷汗,非常后怕。但后来皇帝再也没有提过这事情,也没有任何处罚,慢慢冯劫也就从惶恐当中解脱了出来。冯去疾想,这夯娃子不会又对皇帝有了轻视之心吧?难道真想让皇帝把所有的事情集中起来跟冯家算一次总账?
可冯去疾哪怕想要替儿子向皇帝请罪都没法,因为皇帝没有直接责怪冯劫啊,包括上次冯劫违诏皇帝都表示理解……这样的皇帝,要么是真没当回事,要么就是准备玩死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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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劫虽然能听懂皇帝的意思,但内心中依旧觉得皇帝过于保守。集合秦锐和北疆边军两股力量,四十多万大军,分成四到五军分别同时进击,那些小蟊贼单军直接扫平,大一点儿由两至三军合击,一年内荡平山东问题不大。至于河南地匈奴复侵,刚才自己也说了,一是现在那边有降卒十数万屯田,组织这些人抵御匈奴至少能拖慢匈奴南侵,二是就算河南地真丢了,扫平山东后再把匈奴打出去就是了。
他颇有点跃跃欲试的又想进谏,可是第六感上忽然觉得似乎有一道凌厉的目光在瞪视着自己,一转头就看到老爹冯去疾不但在瞪着自己,而且面色极为难看。冯劫一下想起了上次违诏之事,后背冷汗唰的就下来了,赶紧收摄心神,不再张口。
冯去疾想多了(当然作为臣子能多想一步总可减少一次作死的可能),冯劫在今天公卿朝议上的发言一点点都没有让胡亥生气,更不用说记恨。胡亥觉得冯劫能跳出来表达老秦臣的看法是个大好事,总比憋在心里让皇帝去猜测臣子心意要好。现在胡亥知道了,老秦的大臣对放弃山东自守两关,还是多少有些不太情愿的。不过呢,胡亥把调北疆军的利害也说了,让公卿们去思考,也算是温水煮青蛙中的一次和缓加温。
以后还需要继续不断的加温,根据时局而定吧。
公卿朝议结束,胡亥留下了姚贾和王敖。既然景驹已经称王,自然也就把自己放在了砧板上,就看项梁啥时候开刀了。这时代的人也许不认为景驹有危险,毕竟是三闾王族,完全有资格称楚王,可咱们的胡亥知道那个项梁并不愿意有这么个自己无法控制的王。
留下姚贾和王敖,就是谈谈如何派出风影阁锐士去保护景驹王,在其他势力(比如项梁)来攻伐他时,努力保护他不会丧命,并带到咸阳来。
在座的自然还有陈平和公子婴。对这几个人胡亥都很信任,也是不得不信任。所以景驹是准皇后景娥老爹的事情,这几个人都知道,也都理解胡亥诏令。
只是胡亥的另一个诏令让几人都有点儿摸不清头脑:胡亥要王敖再派出十几个锐士,分为四组进驻彭城暗藏,准备日后火烧彭城!
要说派出听风阁密谍进驻彭城是很正常的举动,实际上姚贾在彭城自然早就派有细作。但要说派锐士,还要准备火烧彭城,皇帝这又是什么路数?
胡亥没有解释,他总不能说日后彭城一定会被项氏占据,而项氏中的项羽是个放火狂,在史书中烧掉了咸阳的所有宫室,这些锐士就是用来制衡项羽到处放火的……
皇帝诏令必须遵从,姚贾和王敖虽然有些不明白,但小皇帝的高深莫测总是领教过一些的,领诏后就离开了。
殿内只剩下了陈平和公子婴。
正月已经是春初,春天的脚步正扭扭捏捏的走来,而且这个历史时期气候偏暖,陈平与公子婴都不是穷人都有丝绵衣物,皇帝更不必说,所以在胡亥的带领下,三人又来到殿外石台上。
此日无风,太阳暖暖的照射下来很舒服。这时节不适合席地而坐(凉pp),于是内侍搬来了三个矮榻当凳子,中间放了一个短案,摆上茶具和酒具。胡亥饮茶,陈平和公子婴饮酒。
其实陈平和公子婴也已经爱上饮茶,只是以前惯于饮酒,现在又有些天寒,所以还是习惯性的以酒代水了,而且酒也是暖过的。
“皇兄,”胡亥喝了口茶水,看着公子婴:“刚才冯劫提出调北疆军与秦锐军携手,直接一鼓荡平山东之乱,我看皇兄似乎也有些意动?”
公子婴端着酒爵顺势一举当作行礼:“陛下,臣是觉得尉劫(太尉冯劫)之言有些道理。臣乃老秦人,当年先始皇帝从亲政起就筹划,用了十年达成一统,所以臣这心里感觉着,退守关中乃是最后之策。既然陛下有退守而保秦宗庙无损的策略,何不调北疆边军放手一搏呢?陛下担心北疆军南下后若匈奴也南下而导致河南地复失,臣认为陛下的担心确实是很重要的问题。但臣以为,若北疆军和秦锐军或联手,或分兵同时清扫,若能速决,则胡人尚未南侵,山东已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