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战云开始聚集,咸阳却仍然一片升平景象。
陈平再次喜当爹了,育母芙蓉为他又生了个儿子,小夫人苏姬还在芙蓉之先就给他生了个女儿,据说当初皇帝送他的那几个宫人中,又有怀孕的了……还真是国事家事,勤耕不辍啊。
育母产子,芙蕖和菡萏自然是高兴的,这一下添了个弟弟,且不说胡亥的赏赐,就芙蕖菡萏两姊妹宫中的礼物,那就是成车的往上卿府送啊。当胡亥御驾亲临上卿府祝贺时,两姊妹干脆在上卿府留了五天没回宫。
陈平是皇帝陛下的宠臣,本身也还算会做人的,没有明显的恃才自傲、恃宠而骄,因此各路臣僚也贺礼如云,加上皇帝赐赏的二百镒金,陈平为此又大大的发了笔财。
治粟内史郑国终于致仕,皇帝赐金百镒。然后,曹参直接上位成为正式的九卿之一。
一年时光,曹参从一个县里执掌刑狱的小吏,火箭一般的直升至九卿高位,虽然是皇帝赏识,但和他自己的能力和努力也不可分。从开始时修律,到制贾律,再到治粟的深耕、多季种植,所作所为都可圈可点,否则他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具有如此升迁速度。
胡亥自是知道历史上曹参是丞相之才,但老秦的旧臣们不知道啊,只是曹参确实把皇帝交办的各项事宜都办得有声有色,人都瘦了一圈,所以他们也无从挑剔。这不,曹参汇报说,双季种植在巴蜀已经可以完全铺开推广,在关中虽然还存在问题,但通过选种的方式,也有了取得效果的良好预期。
不过,曹参这个治粟内史也做不了多久,公卿朝议已经确定过了年就正式分拆治粟内史的责权,治粟的农耕种植设立司农府,仍由曹参任司农卿。租赋收取部分则成立计赋府,府卿称为计相,地位与三公平齐,俸四千石,计相的人选也基本确定由张苍担任。而张苍原任的少府卿,则由李禄(监御史禄)接任。
实际上现在曹参已经把计赋的工作向张苍进行交接了,而少府工作张苍也已大部分转交给了李禄。
巴郡的八千水军组建接近完成,对应的水军战船已经齐备。胡亥诏示巴澜,一定要守住江水峡口,并以此为目标进行日常演练。虽然山东义军现阶段不太可能溯江水而上巴蜀,但必要的准备,如战船床弩、岸上投石机、拦江索等,准备起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关中的内政一切按部就班是对山东战事的最有力支持,尤其是粮秣兵械的准备,现在胡亥已经开始考虑击杀项梁后的事情。
巨鹿郡有谍报传来,张耳、陈馀已经弄到了那位赵王歇,并汇集了七万多人的军队,开始准备向邯郸郡的李良发出致命的一击,重建赵国。
胡亥传诏给李良,若抵挡不住,可就势退往代国所控的太行山以西,并让姚贾向代国相蒯彻发出密诏。同时,胡亥诏令北疆大将军王离入咸阳,有要事指示。
还有就是胡亥的大婚册后盛典,也在一步一步的向前推进。按照既定进度,很可能又会出现皇帝在大婚的时候,秦锐在奋力搏杀项梁,就像年初君臣开心过正月,而陈胜却在被秦锐讨伐一样。
有人会说这是本老拙的故意安排,为了达成很俗的对比写照,这……就算是老拙故意的吧。
秦二世二年九月。
吕臣与项声联军首先发起了对陈郡的攻伐,陈郡守军闭门不出,坚守城防。三日后,项声军悄然离开陈郡北进,吕臣军继续虚张声势攻城不辍。
项声军北进至雍丘西时,刘邦与英布的联军已经早到了两天,三面围困雍丘,只留出了北城不围。而在北面二十里外,项羽的骑军早已就位,向雍丘和陈留方向各派出大量斥侯,一防陈留出援军,二防雍丘军北逃。
项声军尚未到达前,刘邦与英布联军实际只有两万卒,雍丘内殷通有两万四千郡兵和三千秦锐,所以按说刘邦完全没有什么优势。但刘邦采纳张良的策略,一是虚张声势广筑营盘,让雍丘守军觉得城外有四、五万攻城军。二是搏命猛攻,让守军认为攻城军有足够实力,因此不敢出城列阵决战。
猛攻了一日,殷通果然没有出城作战,第二日项声的一万卒也就到了,攻城军的兵力已经超过守城军。
项声军到达的当晚,项羽也轻车简从的来到围城大营内,与刘邦、项声、英布合议了一番,次日休兵罢战一日。从第三日起,被加强的刘邦军以更猛烈的攻势开始再次攻城。
猛攻到第三日,吕臣军也从陈郡悄然退兵,加入了了雍丘的攻城战队。四万多步卒轮番攻击,虽然伤亡高达五千多,可小小的雍丘城已经感到不可承受之重,守城的秦军几日内也已有数千人伤亡,士气正在不断的低落下来。
夕阳落下。
“军侯,时候也差不多了吧。”在城头指挥鏖战一整天的郡守殷通,一身疲惫的斜靠在案上,也不要什么礼仪风度了。整个城守大堂内,大家都同样的精神不振,只有被殷通称为军侯的吕马童,虽然也是血尘染甲,但腰杆却一直挺直。
吕马童,郎中军骑郎,在此次与项氏的大战前,改任秦锐军侯,领包含一千骑军在内的三千秦锐,名为协助守雍丘,实则是助殷通逃离。
“郡守,必要的事物都齐备了。”吕马童向殷通微微一礼,“此时将军起(公叔起)已发援军向雍丘而来,北面项籍的骑卒也分兵阻截。将军起既发援军,表明大将军邯(章邯)亦从定陶调卒回援陈留,并自昌邑等地抽调秦锐补充定陶防务……虽然雍丘被围,但由于楚军虚留北城不围不攻,所以陈留驿使仍可偷过项籍军,从城外传递灯号讯息入城。”
“既然已有讯息传至,那我等就尽快突围,否则一旦士气降得过低,突围也难有成效了。”殷通努力站起,振奋了一下精神,面向堂下的各级将领:“现在,本郡守部署今夜突围之事,诸位将领立即按策而行,并以此激发军卒斗志,一举破围。”
堂下那些郡兵的将领一听郡守安排突围,也来了精神。被城外楚军猛攻了好几天,城内守军的伤亡有近四千,可谓惨重,对士气的影响极大。
郡兵本来战力就弱,若再不突围造成士气全无时,就该全军覆没了。对一些曾与陈胜吴广的张楚军作过战的人来说,现在城外那帮楚军比张楚军厉害多了,不单是士气与顽强胜过张楚军,就是攻城的方法和器械,也更具威胁。
“另外,本郡守传皇帝诏令。”此言一出,所有堂内人员齐刷刷的俯身行拜礼,伏首于地。
“皇帝诏,雍丘守军允可自行择机放弃城池突围,突围中若不敌,允降不罪。”
以森严的秦律,若军卒作战时投降敌方,全家都会受到牵连而成为刑徒。这些郡兵大都是三川郡人,家基本都还在秦控区,对秦律畏惧很深。所以雍丘的郡兵将领听到皇帝有这样的赦诏,都深受鼓舞,觉得这可以提高整体士气并实施有效的突围。他们就没想到皇帝既然准备了这样的诏令,那就是说皇帝把他们当成了钓项梁的饵。
皇帝这玩意儿,从来就不是什么好鸟。
雍丘是战国初年就灭亡的杞国都城,因此相对而言城池并不算小,但在始皇帝毁天下城郭时城墙也被推倒,现有的城墙还是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后,奉现在这个胡亥皇帝之诏令仓促而建。待部分秦锐军驻扎陈留后,因为雍丘是南部屏障,所以又进行了加固。到殷通奉诏而来后,再次加高加宽,此刻的雍丘已经相当坚固,才导致了刘邦军攻城的艰苦。
史书中李由守雍丘四天即破,李由为曹参所杀。现在,刘邦攻城六天仍然看不到破城的希望。正常的情况下,此时城内守军不会考虑突围,而会固守待援,陈留也确实派出了上万援军,由公叔起领军佯救雍丘。殷通和吕马童决定这时突围,是事先由陈平、冯劫等定下的时机,要让城外楚军预料不到。
由于早有从咸阳传来的内幕消息,所以在项羽的骑军还有两天路程的时候雍丘就开始将城内的百姓进行疏散,经水路送往陈留。待项羽骑军有效封锁雍丘北部水路和旱路时,雍丘已经成为了一座兵城,这些也是刘邦和项羽所不知道的事情。
黑夜里的雍丘城只有那么一丝丝活气,城墙上每隔五十步立着的灯火盆摇曳着昏黄的光芒,灯火下有三三两两的守卒鬼魅一样的晃动着。围城军则在距城五里外扎下兵营,并将斥侯派到离城一里的地方轮换监视,防备万一城内秦人出城偷袭。
在这个灯火不便的时代,挑灯夜战攻城对攻方很不利,因为你挑灯,城上守军就能看到你,你反而很难看到城上人,城头上的人只需要保留必要运输守城箭矢、滚木雷石之类物品的亮光就可以了。因此,极少有进行夜袭攻城的战例。
唐代李朔雪夜袭蔡州,利用了雪夜亮度高于平常的条件,且攻取蔡州时也是通过偷袭登城,城上的人根本没有防备。在雍丘已被围攻好多天的这时候,偷袭必然很难取得成效,刘邦、英布、项声等人也不会费这心思。
丑正(凌晨2点),是人已经开始困倦的时候,就连刚刚换班来监视雍丘城的斥侯,也都是哈欠连天的状态下强打着精神,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从城头悄悄坠下的上百人分成了数个小队,已经摸到了他们的身后。当然黑夜里这些人也看不到斥侯躲藏的位置,但他们直接摸到围城军的各兵营门外两里处埋伏下来,拦住了斥侯的回归之路。
丑末,人即将达到最困倦的时候,雍丘的东、西门悄然开启,一团团的黑影,如无声无息的洪流一般涌出城门在城外列阵,只有寥寥的几支火把给出了列阵的边界点。眼看着阵列半成时才被刘邦军斥侯发现,城外的黑暗中立即有十数个黑影跃起,分别向东西两侧背后的围城军营奔去。然而这些斥侯奔跑到接近大营时,被左近突然响起的弩弦声止住身形,也有没被当场射中的人立即滚翻在地,接着就向天空中射出了示警的鸣镝。而伏击斥侯的秦卒则不再搭理这些斥侯的死活,纷纷一猫腰,就向着城南的方向消失在黑暗中。
安静夜里凄厉的、尖啸刺耳的鸣镝能传出很远,东西南三方围城军营中闻声立即躁动起来。轮班守营的军卒立即冲到营栅前架起强弩,同时马上有人奔向内营向主将报告。
刘邦攻了一天的城也很劳累,睡眠正酣时被亲卫叫醒,鞋都没穿就走到大帐里,听说营外传来了斥侯的鸣镝,他还有些懵懂:“秦军夜袭?打了这么多天他们不累么?还有精神夜袭?应该不会有太多人来袭营,令樊哙守住本营,传令各营严守。”
话音未落,一个没被当场射倒的斥侯冲破秦人狙击线,背插两支箭踉踉跄跄的被人架进大帐:“报将军,大股秦军出城列阵。”
“进行夜袭还列阵?”刘邦又是一迷糊,但马上就警醒了:“不好,秦人要突围!立即传令各营列阵阻击。”
说着伸脚让亲卫给裹上脚布套上战履,张臂让亲卫给披上甲,出帐门时戎车已经套好,立即登车向营门赶去。
刘邦和项羽曾经判断过,假若秦军突围,最有可能的方向是北面或东面。北面是因为现在无人防守,但秦人也不傻,会想到这可能是个陷阱。东面则是因为东门外十里就是涣水,而陈留援军也确实是沿涣水而下准备进行接应,被项羽军堵住对峙着。所以,刘邦军和部分英布军共有一万七千卒都在东面牢牢扼守,刘邦也在东营中。
西面有涡水,虽然距离较远,但也是一个援军接应和秦军出逃的方向,因此由项声率领本军和部分英布军有一万五千卒把守。北面虚空,是留给雍丘秦军出逃、然后落入项羽骑军剿杀的方向,有大量项羽的骑马斥侯监视。
秦人最不可能出逃的方向是南面,没有河流,没有援军,陈郡秦军刚刚被楚军攻击过,且那边的人数不过万卒,就算秦人放弃陈郡倾巢而出,也起不到太大作用,所以刘邦等人就将相对战力较弱的吕臣军不到万卒放在了南面。考虑到吕臣刚刚佯攻陈郡有一定伤亡且较为疲劳,所以这几日攻城都以刘邦、英布、项声的军卒为主,吕臣军只是在城下射箭投石叫嚣,反而没什么伤亡。
刘邦登上西营门的门楼,从出城突围的秦军火把数量上判断,应超过万人。此时雍丘城的西侧远方似乎也有火箭升腾,表明西面也有秦人出城。刘邦又看了一眼南侧吕臣军营,没有警示火箭升起。
根据事先斥侯的了解,雍丘城内最多也只有两万多不到三万守卒,这几日守城必有伤亡,所以有战力突围的人数应不会超过两万二、三千人。这边既然看上去有万人以上,若秦人采取分散突围方式,那就说明另外一批人是从西门突围,放弃了南北两面。
刘邦又看到营栅内己方军卒已经列出了一个大概的阵型,觉得只在营内以弩箭阻击,如果秦军向东北方逃窜,由于北面项羽骑军赶过来需要时间,也许就会放跑了大量秦卒,要是守城秦将也在其中,那就亏了。
与英布一合计,决定推倒营栅直接出击!于是,以向天施放火箭和吹响鼓角等方式,将自己的军令传达给在北面游弋的项羽斥侯,同时命传令兵迅速向吕臣营传令,看到这边以灯号和火箭发出紧急信号时,立即分兵四千过来,若项声军需要,也分兵三千去援,营内只留三千人据守。然后,刘邦营全军出营迎击敌人。
军营的布置并非只有营栅,外面还有壕沟、陷坑、鹿角等物,推倒营栅也不是全面推倒,只推倒多个能绕开这些障碍的缺口好分路出营,所以待刘邦军在营外刚列好阵,突围秦军已经跨越了两方中间的五里间隔,与他们相距不足二百步了。
刘邦和英布仍然在营内的望楼上指挥作战。随着黑压压的秦军不断靠近,英布突然向前一倾身:“沛公,秦军前阵似乎不对劲。”
刘邦的目力不及英布,一眼望去秦军不过是在微弱的火把映衬下的黑影,至于英布说的前阵火把更为稀疏,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当阳君,你看到了什么?”
英布死死盯着秦阵,突然命望楼上的亲兵熄掉火把又看了数息的时间,秦军黑乎乎的方阵前几排像是嵌入了一些方格,方格的边由人影组成,方格的中心则比人影的高度要高,似乎有一些带棚革车的感觉。
“秦人前阵中,似乎有革车,可又没有挽车的牛,难道是以人推动的?”
刘邦在黑暗中笑了:“用革车当盾来冲阵?要是兵车还差不多。”
他回首命令道:“放箭,抛射!”
刘邦军中梆子声一连串响起,接着就是蜂蝗般的乱箭飞上夜空,向着一百多步远的黑影阵落下。秦阵的黑影立即群举盾牌,远远看去像是齐刷刷的戴上了斗笠一般。
箭矢敲在盾牌上、车棚上的声音传回了楚军的耳朵里,其中夹杂着部分类似牛吼的声音。楚军采用的是两段击箭阵战法,一波箭雨之后跟着又是一波箭雨,秦军黑影阵中影绰绰有人倒下,大部分黑影则在箭雨中加快了脚步。
刘邦和英布听到秦阵中传来的牛吼声后,一瞬间似乎有些不解,但一僵之下,两人同时想到,秦军想用牛来冲阵,那些看似车棚的东西,一定是牛上方遮挡箭矢的皮棚。
两人心思刚到,对阵那些貌似方格的后边沿冒出了一片火光,接着就是震天的牛吼声响起。
田单出名的火牛阵!
刘邦和英布眼见着一排排尾巴着火的壮牛发疯的起步,发疯的向着楚军军阵猛撞过来,后面的秦卒也齐声呐喊着跟着火牛向楚阵狂冲。
大地震动起来,楚军军卒的心震颤起来。
“放箭,矛卒、盾卒向前。”刘邦声嘶力竭的叫喊起来,“发灯号、火箭,让吕臣立即来援。”
有人曾质疑史书中田单的火牛阵,说如果把一群牛的尾巴裹上易燃物点燃,牛并不会直直的向前冲,反而会原地向各方向乱窜,达不到冲击敌阵的效果。殷通和吕马童得到来自咸阳军谋台的建议是,把每三头牛用木杠枷拷在一起,这样三头牛就无法各自向别的方向乱窜,只能齐心协力的向一个方向,刘邦的阵营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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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军因为仓促出营列阵,床弩还没有完全阵前就位。看到对阵的火牛冲了过来,楚军忙忙乱乱的把床弩拖到阵前时,火牛已经相距不到四十步了。
三十多具床弩齐发,二十来套火牛被射中。问题在于,床弩大箭只能射中三牛中的一牛,另外两头牛仍然可以拖着伤牛或死牛疯狂向前冲,也许方向会有所偏差,大方向依旧是楚军阵。
床弩上箭太慢,所以只能发射一轮,之后依然要靠弩箭,密集的箭雨平射,又射中了不少火牛。牛本来被尾巴上燃烧得已经足够疯狂,此时再中了箭,只要没有射中要害当即死亡,就会被箭伤刺激得更加狂怒。
刘邦军的阵前足有五六百头火牛,形成了一个极大的阵面。随着火牛不断逼近,当距离楚军阵还有二十步时,前排军卒畏惧了,军阵有了溃散迹象。
刘邦那些训练依旧不足的前排军卒开始寻路逃窜,大多数是转头向军营方向逃命。前排军卒掉头就跑,冲动后排军卒,后排军卒有的仍在上弩发箭,有的在犹豫要不要也跑,整个大阵被搅得顷刻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