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退者杀!”随着一声暴喝,樊哙带着亲卫从阵中逆着退逃的军卒冲向前阵,一边喊着一边将向回跑的军卒斩杀了十几个。此时英布也下了望楼,带着亲卫也冲向混乱的军阵进行弹压。随着樊哙的喊喝,其他的军将如周苛、陈贺、雍齿等,也都在阵中喝止和斩杀逃窜军卒,并命矛盾卒前后顶叠举盾持矛以抗疯牛的冲击。
一组三头火牛冲到了楚军阵前正对上樊哙,也激发了樊哙的凶劲儿,他抢了一支矛突出阵外,挺矛刺向火牛。这家伙是屠夫出身,知道牛的要害,一矛就戳入了牛的心脏。这一组牛本来就已被射死了一头,再被他戳死一头,剩下那头只能拖着两头死牛原地打转了。
来不及拔下那支矛,樊哙劈手又从军卒手中抢下另一只矛,抬手就向另一组火牛抛射,这只矛强悍的一直穿透了两头牛的身体,于是那一组火牛也开始原地打转。
樊哙的凶悍激发了身后楚卒的胆气,阵中每五人顶住一面大盾,每三人同持一支矛柄,搏命抵挡着其他火牛的撞击。不断有人被火牛阵撞的飞起,被蛮牛踩踏在蹄下,但因樊哙的勇猛,这一小阵堪堪挡住了火牛,没有冲乱阵型。
英布下望楼后冲入的地方,也由于英布的勇力,也抗住了火牛冲击。
但其他地方就没这么强悍人压阵了,整个刘邦的大阵,三分之二的阵型被火牛冲得大乱,军卒四散溃奔。
如果此刻秦军随着火牛冲杀进来,刘邦必定面临着一场大败,就如当年田单以五千勇士大破燕军一样。
但是,这一批秦军是战斗力不强的郡兵,对战场局势的判断经验也不足。而且他们接到的命令是突出去逃命,所以就在火牛与楚阵接触的一刹那,秦军后阵中号角响起,除了在火牛两侧和后面驱牛的军卒外,其他郡兵阵型一转,斜着擦过楚军大阵而过,一道道火把构成了数条火龙向东北方向的涣水奔去。
西侧项声军的情况与刘邦这边的情况大致相同,只是那边牛数少一些,冲阵突围的郡兵也略少一些,在九千人左右。
刘邦花费了极大的努力和很长时间才收拢军卒,将突入阵中的火牛或杀死或赶离。这一阵的火牛突击,让刘邦损失了一千多军卒。幸好此时从南面吕臣营赶来增援的四千人也到了,协助刘邦稳定住了局势。当刘邦腾出手来命令全体追击逃跑秦军时,远远的秦人火把已经在四、五里之外的涣水岸边闪烁了。
雍丘南城城头。
殷通看到了东西两侧的楚军营前的混乱,也看到南面吕臣营中各出了两支军队向两方增援,觉得差不多了,于是走下城楼,登上一辆戎车,对旁边跨在马上的吕马童说:“我们走。”
南城门缓缓开启,吕马童引一千骑兵悄然出城,随后是殷通带着的两千步卒。城中还能够行动的近两万郡兵已分为东西两阵发动火牛突击,这支三千人的秦锐是城中最后的队伍。他们的离去,让雍丘彻底成了一座空城。
南城而出的秦锐完全没有使用火把,只在队伍中每一屯的屯长手提着一盏小灯,照着前方几步远的地方。灯内插着蜂蜡所制的小烛,就是胡亥早先所说用于军旅夜行的小蜡灯,远远看去就像一群黑影中的鬼火。
在南面放出截杀斥侯的小队本来人数就最多,东西两侧截杀斥侯的小队在完成任务后也都悄然汇集过来,在南城外形成了针对吕臣军斥侯更为集中的箭阵。又因为东西两侧秦人声势浩大的突围行动,南侧吕臣军斥侯认为秦军已经全部从那两个方向突出去了,明显的更为懈怠,所以到他们发现南城秦锐出城后想要回营报讯时,居然连射出鸣镝的机会都没有就全被密集的箭雨钉在了路上。
殷通和吕马童一直悄然行进到距离吕臣营只有一里多的地方才被营中发现。当吕马童远远听到军营内一片嘈杂和看到营门火光下纷乱的身影后,随即一声令下,骑军立即成锥形阵小跑起步,向着楚军营门杀了过去。
吕臣的围城大营有着宽大的横面,左中右共设了三个营门,秦锐所攻击的是西营门。吕臣发出两路援兵后倒是没有懈怠,一直督促着这剩下的三千兵力在面向雍丘城的营门左右布防。但因没有斥侯预先示警,待到发现秦军时,秦骑已经即将开始冲营。
秦锐在黑夜中被发现时距离楚营不过一里左右,也就是当今的400米多一点,骑兵冲锋一般分为慢跑、快跑、冲刺几个阶段,慢跑每分钟行进100米,快跑每分钟行进200米,冲刺则每分钟300米、400米或者更快,因此不到4分钟,秦骑就已冲到营前,第一波弩箭射到了楚军营栅上。
秦骑并没有直冲营栅,营栅前有几道障碍,硬冲就是作死。直撞营门单靠马力也未必撞的开,所以仍然是弩箭攻击,真正冲营还要等步卒。
秦骑持盾冲到营前三十步就向两侧一分,拔出骑弩横向射击,接着回卷,第二具骑弩的又一波弩箭射出。待秦骑再次回卷射出第三波弩箭后,楚军西营门左右五十步内已经没有活着的楚卒敢于露头了。此刻秦锐步卒恰好赶到,在几乎没有营内楚军弩箭的威胁下迅速搬开营门前的鹿角,接着就有一部分人抱起鹿角当撞木开始撞击营门,另有部分人爬越营栅想从里面打开营门,其他步卒就地蹲身持弩,准备压制敢于出头找死的楚卒。
在发现自己营前有秦军时,吕臣正巡视到东营门,他立即命人快马往刘邦和项声两个大营报讯,自己则驾车往西营门赶,沿途呼叫军卒跟上增援。可惜因为向东西大营分别出援了七千卒,在面向雍丘南城的宽大正面上留下的三千卒太稀疏,每道营门左右只有千把人,他又不敢将中营门和东营门的守卒完全撤空,只能从东、中两个营门各分一半人手往西营门增援。
问题是秦锐的突击速度太快力量太强,西营门附近那千卒根本挡不住秦锐的集中突杀,很快就被秦锐步卒破开了西营门。开营后的步卒向两侧一闪,秦骑一队队的挥矛舞剑而入。这些骑兵可都是高鞍马镫马蹄铁,冲击力之强是那些当世常规骑兵所不具备的,所以……就没有然后了。
到吕臣带着千把人赶到西门时,三千秦锐已穿营而过,留下了一二百具楚卒尸体,而秦人步卒的尸体仅有二十几具。秦锐在从后营突出时,还顺手点燃了囤积在那里的粮秣辎重,吕臣只能手忙脚乱的先让军卒灭火,哪还有余力追击?就算没有辎重营起火,秦卒三千,他手中楚卒也是三千,秦人还有骑军,他也不敢追啊。
扑灭了后营之火,清点士卒重新整队完成,天色已经微明。吕臣发出了几批斥侯,沿着秦锐突出的方向去打探秦军动向。斥侯还没回来,营前一股彪悍的骑军到了。
项羽在雍丘城北二十里处的涣水西岸扎营,并在涣水中载石沉舟拦住河道。陈留援军大约万人,项羽有八千子弟兵,基本势均力敌。公叔起只在抵达项羽防线那一天试探着攻击了一次,被项羽军出营击败后,就不曾再攻,对面扎营形成两方对峙的局面。援军也无法绕道避开项羽的堵截,因为项羽军是骑马步卒,从机动能力上说,援军的纯步卒绝对没有项羽军调动快速。
项羽得到南面斥侯回报秦军两面突围的讯息后,留三千卒监视陈留援军动向,将其余五千卒分为两千和三千两队,自带三千卒沿涣水去截杀东面突围的秦军,两千那队则去援助项声军堵截秦人。
项羽距离雍丘城不过二十里,从斥侯传回消息到他横截秦军出逃之路,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不过当他快马赶到涣水西岸时,也只截住了出逃秦军的三成。
说起来雍丘这些郡兵也很不幸,由于刘邦大营横在雍丘和涣水之间,陈留援军又被项羽堵住,所以当东面突围的军卒赶到涣水岸边时,根本就没有可供渡河的足够舟船,一部分会水的兵卒直接扑入水中游向对岸,不会水的要么等待寥寥的几只小舟来回摆渡,要么临时砍树,砍倒后抱着树干向对岸游。好在火牛阵把刘邦军搞到一团糟,争取到了不少时间,所以当项羽的骑军赶到时,已经有六千多郡卒渡过了涣水消失在对岸的黑暗之中。
项羽的骑军威势太强,强劲的马蹄声和快速运动的火把很快就把未渡河的郡兵团团围住。还在涣水西岸的领兵将领一看这阵势自知不敌,既然皇帝有诏,那就投降吧。在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光线下,一声长长的号角,没过河的三千多郡卒兵器一丢,就地一坐双手抱头,黑压压的蔚为壮观。
打都不打就降了?项羽一脑门的战意无处宣泄,恨不能立即下令将这些软骨头都砍了。可行前项梁特意明令他不许杀降,他只能恨恨的向虚空挥了几马鞭。
等了一会儿,仍未看到刘邦带兵追过来,项羽觉得不对劲,难道这些郡兵就把刘邦的大军击垮了?想到此他待不住了,带着十几个亲兵拨马向着刘邦营赶了过去。
刘邦费了大劲儿重新整队完毕,正要向涣水方向追击敌军,吕臣派来的传讯卒就到了。他一下为难了起来,到底先顾哪一路?最后决定把吕臣来援的四千人先打发回去,并搭上自己军中的两千人一起去吕臣营,另外七八千人来追涣水这边秦军。
他也想到项羽可能先到涣水,所以先派出了一队斥侯向涣水方向而来,一方面查探秦军逃跑路线,一方面若遇到项羽就赶紧通报一股秦军从南面逃离的情况。这队斥侯在中途遇到了项羽,不及解释己方营中情况,先把有秦军踹了吕臣营突围的消息告诉了项羽。
项羽一听就急命自己的亲卫去涣水边调一千五骑卒立即先往吕臣营,又命一个亲卫赶往城西项声军让那边骑卒能腾出多少人手也立即赶往城南,自己稍稍问了问刘邦军的情况,就继续向刘邦大营赶去。
刘邦站在戎车上带着七千多卒拼命赶路“追击秦军”,没多久就看到了远远迎面而来的项羽马队,他带着满脸惭愧想着待会儿与项羽会面时咋解释,但项羽来到近前时并没有盛气凌人的责问他为啥现在才赶出来追击,而是客气的一拱手让刘邦快去收拢涣水西岸的秦军降卒,然后让剩下的一千多骑卒也马上赶往吕臣营,他要立即追击那股从南面逃出的秦军。
三千战力强横的秦军踹营而过,显然这些只能是秦军中相对战力最强的秦锐,更显然这些秦锐中一定有雍丘的主将殷通。所以尽快追杀这些秦人才是项羽眼前最重要的任务。至于秦人如何狡诈的使出了火牛阵导致刘邦几乎大败之事,他虽然从斥侯口中简略的听到了几句,但完全不是他眼下想要关心的事情。
当项羽赶到吕臣营时,秦锐已经突出了近一个时辰。对于没有携带辎重的步卒,这段时间足以逃出二、三十里。项羽的八千子弟兵确实名不虚传,当项羽刚问明了秦军踹营的过程和逃跑的方向时,派往西侧项声军方向两千骑卒中的一千五就到了。项声军也遭遇了四百多火牛的冲击,虽然他比刘邦经验丰富,可同样没有应对火牛阵的经验,因此军中混乱情况比刘邦军也没好到哪儿去,费了老大力气才重新整军,然后命刚抵达的项羽骑军兜到出逃秦军的前方阻截,自己带队从后追击。
前堵后截,很快就将西面突围的九千郡兵切掉一块包围,除先头部分郡卒和四散奔逃的散兵游勇外,和涣水那边差不多,也就捕获了三千多人。此时正好吕臣报信人赶到,他当机立断留下五百骑卒协助自己,另外一千五百卒立即前往吕臣营。
项羽正要先带这部分骑军向南追击,他自带三千骑卒中的一千五也到了,于是合兵一处立即向南追了上去。途中遇到了吕臣派出的斥侯返回,说秦人在南面十多里外显然集结休息过,有临时掘灶造饭的痕迹,但之后就看不到步卒行进的足迹,倒是似乎有大批的车辆离去的车辙,方向转向西。
车辆,是兵车?一辆轻车往死里装人也就装五、六人,还都必须站着,还需要至少双马来拉车,要是用牛那还不如不逃。
根据吕臣所言,突围而出的秦锐一共有大约千骑,若两马拉一车,倒是能直接带走三千人,可在兵车上站上五、六人长途行驶并非易事,在这时代颠簸的道路和无减震的车上,没有受过训练的人根本站不稳。
项羽疑心大起,加快了速度赶向斥侯所说的地方。到了地方后先派出十几个骑马斥侯沿着车辙印的方向继续西行打探,其他人则稍事休息,吃些干粮并喂马。在这稍事休整的功夫,涣水西岸看守降卒的一千五百骑卒跟刘邦追兵交接了俘虏,也赶到了。
四千五百骑兵简单休整完毕都已上马随时可出发,沿车辙印方向派出的斥侯却杳无音信的一个都没回来报告。项羽觉得不妙,立即全队沿着车辙追了起来。追出二十多里,发现派出的十几个斥侯三三两两的倒卧在路上,另外还躺着七八匹马,一副凄惨景象。
项羽的亲卫发现有几个斥侯还能喘气,下马一问才知道,这些斥侯已经追到远远能看到前方尘土大起的位置,并发现秦军逃跑的方向已从西转向了西北。正当他们准备留半数人继续追踪,剩下半数回头报告时,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了二百骑军,两顿乱箭,一次持矛冲击,就将他们全数留在了这里。
转向西北,那这伙秦军就是兜了个圈子,最终还是退向陈留方向了。项羽又追了三十里,眼中只有长长的车辙印依旧伸向远方,而远方却看不到任何尘烟。
不能再追了,从雍丘北到雍丘东西,又到雍丘南,再沿迹追踪,他们胯下战马已经了跑了八、九十里,还需要留些马力应对遭遇战以及返回雍丘的路途,不然若此时一支秦军突然出现打他们个埋伏,那胜负实在难料。项羽恨恨的又挥了一次马鞭,全队向东返回雍丘。
不管怎么说,雍丘拿下来了总是一项功绩。回到雍丘与刘邦和诸将汇合后,他们派人去向项梁报捷。下一步计划是整体休整五日后,继续向陈留发起试探性进攻,制造秦锐军后方的威胁,牢牢吸住陈留的数万秦锐,让他们无法向定陶方向增援。
此役虽然没有抓住雍丘的守将,但在涣水截住了三千多降卒,城西方向截住了也是三千多,加一起不到七千。刘邦等人将这些降卒打散分别编入军中,基本补足了因攻雍丘城和遭遇火牛冲击而伤亡减员的六千多还颇有盈余,也算另一方面的收获。
至于那些南城突围的秦军如何逃过了项羽骑军的追击,直到后来巨鹿之战时项羽才弄明白。原来此番殷通带领的三千秦锐之所以逃得如此之快,是使用了胡亥“发明”的四轮马车的缘故。因为巨鹿之战中,秦军放弃巨鹿后同样快速的退往荥阳方向,同样也使用了四轮马车,而没走惯常应走的河水水道。
时间略微回退几天,当楚军开始围困雍丘时,陈留的司马欣就派出二个百人队,二百匹马拉着二百辆四轮马车,顺涡水绕到雍丘南的吕臣大营后方潜伏。当殷通突围而出后,秦锐的千骑分出四百匹马套上四轮马车,等于一辆马车由三匹马拉,每车载十三卒,二千六百卒乘坐马车,还有六百骑军机动。吕马童将其中四百骑军分为左右两队断后,分别在身后十余里的道路两侧二里外监视,专门剿杀楚军斥侯,塞住楚军打探秦锐行进方向的眼睛和耳朵。三匹马拉一辆四轮车,负载并不算重,每个时辰可行三十里,所以当项羽看到一堆死和半死的斥侯时,殷通虽然兜圈子多兜了四十里,但也领先了项羽五十里以上,已快到陈留了。
就在刘邦和项羽围住雍丘的同时,项梁已经拿下东缗,并开始向昌邑进军。而当项声和吕臣分别潜回加入雍丘攻城战时,昌邑也落入了项梁之手。
东缗拿下的很顺利,几乎是项梁军一露头,东缗的三千守军就狼奔豕突的弃城逃走了。昌邑则拿下的稍微费了点儿力气,东缗退到昌邑的守军和昌邑原本的秦锐加一起有两万,由一个叫公孙羽的人指挥。
项梁认识这个人,不就是原来会稽郡的郡尉吗,赵高一家子贬谪到会稽郡后离开的。
项梁在会稽郡与公孙羽有过交往,觉得此人还算有点儿军事素质吧。可在这里,面对明显楚军的人数大大超过秦军的情况,此人居然不自量力的出城与项梁进行列阵对决。项梁倒也没欺负他,也只用了二万楚军与他对阵。
要说公孙羽所领的这些军卒确实是秦锐,与项梁的二万楚军昏天黑地的对杀了一个多时辰才败走,在后撤时仍然还保持着一定的阵型,并没有四散奔逃。既在两阵对决中给楚军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伤亡,也没有因溃散而全军覆没,让项梁对秦锐的战力也有了一个很直接的认识。
不过项梁同时也发现秦军的一个弱点,就是指挥比较呆板,灵活性不足,阵型转动和变化迟缓,全靠军卒的一股硬抗气势才没有完败。
这也和他印象中秦军作战通常是正兵对垒完全相符。
虽然项梁承认秦锐确实算得上是个对手,而不是景驹秦嘉所率领的那种乌合之众,但项梁经此一战,对战胜秦锐的信心更足了,秦人当下最强的秦锐军,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