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宋义的疑虑
作者:抱璞老人   阴谋天下秦二世最新章节     
    定陶到荥阳不到六百里,章邯的战报用六百里加急一天就到荥阳。荥阳是有快传站点的,用不了一天就能将讯息传到咸阳。陈留距离荥阳更近,所以雍丘的战报和昌邑的战报,两天不到就放在了胡亥的御案之上。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站在高高的殿台上,一手一卷竹简,望着天空中南飞的大雁组字,一队是S,一队是b…….错了错了,一队是人字一队是一,胡亥轻轻用两卷竹简互敲,打着一种身边的陈平、公子婴乃至韩谈都搞不明白的节拍。

    胡亥出神的看了一会天,看了一阵雁,转头以一种奇怪的神情看着陈平和公子婴:“你俩用这种期待的目光看着我,是希望朕说些什么吗?”

    陈平和公子婴略带尴尬,两人本希望小皇帝看了战报后,会发表一些感言什么的。

    “这两场仗,是你们和太尉府军谋台一起制定的具体方略,只要你们没有什么疑问,我知道了也就是了。你们也很清楚,具体的军战,我也不懂。”

    胡亥翘翘嘴角带出一分小邪恶:“火牛阵,居然还真的挺有效果,就是有点可惜了。要是一千头牛全用来对付刘季这一军,郡兵也不以逃走为目的,没准能将刘季彻底击溃。击溃刘季后立即南向,吕臣那些老张楚军的底子也未必是对手。刘季和吕臣双败,项声的万卒只能撤走,这样就完全解了雍丘之围。”

    陈平笑笑:“如此一来,陛下的很多方略不是也就被打乱了?”

    “嗯嗯,你俩既然希望我说点什么,我就发发小感慨。火牛阵自从田单用过以后,也就只能对付对付刘季之类的人,对付项声的效果也还可以,可要是用来对付项籍,估计就不会有太大效果了。”

    “好啦,军战之事,还是你们和太尉府做主,剿杀项梁的大目标一定要尽力想法实现。至于我么,还是以大婚为第一目标。”胡亥做了最终总结。

    “陛下大婚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做过了,亲迎定在九月二十八为大吉。不过这样一来,陛下大婚以后马上就是二世三年了。”公子婴掰着手指算着。

    “好啊,待我大婚以后,就去度蜜月,嗯,旅旅游什么的。”

    陈平和公子婴都有点懵,啥叫蜜月,啥又是旅游?

    胡亥自觉失言,咋把后世这些词儿顺嘴就说出来了?

    连忙解释道:“不知道蜜月?就是朕带着自己的皇后小娇妻,甜甜蜜蜜的过头一个月。旅游,就是旅行和巡游。我准备在大婚后,在关中和巴蜀巡视。先经汉中到巴蜀,然后从陈仓道出,西巡到陇西郡河水东,看一看通向西域的河西走廊。皇兄,你给我规划规划日程和路途。”

    “这个……”公子婴有点措手不及,之前皇帝可没有说过这事。

    “轻车简从。”胡亥强调了一下,“不要修缮沿途行宫,咱们也学学匈奴王庭,搞几个牛皮大帐,先放在陈仓,从巴蜀出来往河西去的时候用。在汉中和巴蜀能用什么居所就用什么,内部干净就好,所有费用从内库支付,给我省着点儿。不修道路,不可为此征发徭役,不用金根车,弄几辆大一点的四轮辎车就好,毕竟是冬季,需要保温。随行就用二万铁壁军和三千山地曲。我那几个宫妃都不是娇奢之女,所以随行侍候的宫人也可适当缩减。”

    公子婴张了张嘴,还没等他说出话来,胡亥又说:“带多少宫人随行,皇兄可去问皇后和几个宫妃。铁壁军既然随我而行,从蓝田大营调一万中尉军入咸阳暂充卫尉守御。基本就是这样了,皇兄还有什么疑问?现在想不起来没关系,想起来的时候再来问我好了。”

    公子婴干脆先不说话,等着小皇帝把话说完。

    等了一会看皇帝似乎没啥要交代的了,才说:“陛下,这时间有点紧张啊。陛下年前大婚,冬季天寒,想要西巡需要要早些启程。臣觉得陛下可否待二月春暖后再西巡?眼下山东与项梁军的战事未决,陛下还有意让北疆军与秦锐军对换,以后由北疆军在山东继续平叛。这些事,都要陛下居中调度……陛下这是给臣来了个突然袭击啊。”

    胡亥一板小脸,可是还没装到位就笑了:“轻车简从啊,我的皇兄。真正要准备的就是随行军旅的粮秣辎重保障,至于我与后宫的日费之物,让沿途各郡立即采办,从未缴朝堂的租赋中借支,然后内库拨金给计相府代偿就是了。明诏要发,不然显不出我这昏君居然在山东战事正酣时还巡游逸乐,但私下必须严诏各郡不许扰民。”

    他停了停让公子婴先消化一下他的指示,然后接着说:“北疆军和秦锐军对换之事,最早也要等到明年开春才会进行,王离不是就要来参加朕的大婚礼了吗,等他来了我会问问他的想法,此事并不急,等我西巡回来再做具体部署不迟。另外,我去西巡又不是音讯不通了,真有大事传报给我也就是了。”

    公子婴还是有点苦恼,皇帝巡游是大事,有很多需要考虑的事情:“陛下与先始皇帝东巡时,大臣大都随行。陛下此番西巡,大臣是否也继续随行?”

    “朕是度蜜月,是游乐,带着大臣干啥?”胡亥这回装到位了,小脸一板,“皇兄跟着我走,陈平下月要先去九原,到时在陇西郡来会合。”

    陈平微笑拱手。

    “让陆贾跟着,任嚣嘛……看看他的身体恢复情况,若恢复的好就也跟着。其他大臣都留在咸阳,该干啥干啥。”

    胡亥内心中想让陆贾去联络西域诸国,而攻伐河西走廊的主帅他心里准备让王离担任,不过王离还需要通过他的一个考验才行。若王离通不过考验,他则准备让任嚣担任主帅。

    即使任嚣不做打通河西走廊的主帅,如果日后真打下来后,还需要一员文武双全的人来守御和治理。既然任嚣能治理好百越之地,治理河西走廊当然也没有问题。

    “西巡的明诏马上发出,惯例,诏告天下,包括山东。沿途各郡守的密诏也随同发出,切记告诉他们,不可扰民。谁要是借着这事儿弄出动静来,那就别干了。”

    皇帝既然有了决断,公子婴只好捏着鼻子认了。皇帝大婚,为皇帝西巡做准备工作,后面这些日子,自己可有的忙了。

    _

    “善!”项梁看着手中刘邦和项羽的联名战报,击掌称赞,“没抓住殷通只是小事,拿下雍丘,给陈留施加足够压力,让秦锐军两头不得兼顾,才是重要的。”

    “君上,”宋义虽然是此番项梁出战中的监军,但由于是楚怀王所派遣的,他很注意不要干预项梁的决断,免得造成怀王和项梁之间的猜忌,“君上与军师之谋诚乃妙策,但君上为何此番出战却把军师留在彭城呢?”

    其实宋义的意思是,要是你把范增带在身边,或许与秦军的作战能有一个有眼光的人帮助项梁拾遗补缺。现在军师不在,若你武信君有个什么疏失,那就会出大问题。因此他用极为隐晦的表达方式,想让项梁把范增从国都调回军中。

    如果说项梁和项氏子弟这一派人,只是拿楚怀王当一面大旗和招牌的话,宋义则更希望怀王拥有真正的王权,毕竟怀王是他找回来的,对他很信任。若怀王可以成为真正有权的王,那他宋义就也会拥有相当的权势,而不像现在只是个耳目和摆设。

    只是宋义也绝不会希望项梁战败,在秦楚之间,他与项氏具有共同的利益。

    “军师年高,戎马征战太过辛苦。此役本君已经与军师制定了详尽的方略,连各种态势下如何应变都与军师达成了共识。既如此,又何必让已过古稀之年的军师随军呢?”项梁很客气的回答着。

    自从项梁听从了范增的建议找回了楚怀王熊心后,怀王大旗一举,各方响应,刘邦、吕臣等多个楚地义军都归顺了怀王,也都成为了他项梁的帐下之将,攻伐和接收景驹原有的地盘与降卒也非常顺利。

    虽然拥立熊心让项梁得到了很大的好处,可凡是有一利必有一弊,一帮原楚国的遗老遗少们也都闻风而至。这些旧臣旧贵族,本身没有多大实力,可出身好啊,所以群集在熊心身边构成了一个旧贵族的圈子。这些人对提高楚国的声望有一些帮助,但同时由于复辟的楚国实际权力大都掌握在项梁手中,楚怀王就是个摆设,这些人也拿不到真正的好处,因此颇有微词。这让项梁在出征在外时,就需要一个能够把握国都内形势的人,免得无谓的非议影响战事的顺利进行。

    范增是建议项梁立怀王后人为王的主谋,熊心对范增自然很感激,所以怀王身边的圈子可以接纳范增。而另一方面范增又是项梁的亲信,于是他就成为了连结双方的纽带。

    项梁不希望此番与秦锐的决战被后方的那些旧贵族拖后腿,虽然“将在外”他可以“君命有所不受”,但总是会对名声有些影响。另外,他还需要一个保障他作战的后勤供给顺畅之人,范增显然是能够同时达成“不拖后腿”和“辎重供给”的当仁不让人选。因此在楚怀王把宋义当成项梁军中自己的耳目时,项梁也同等的让范增成为国都中自己的耳目。

    宋义心中有些忧虑,但不太敢向项梁直谏,自己这种有些尴尬的身份立场,比较容易使项梁与怀王之间产生芥蒂。他希望范增能在军中,就可以把自己的忧虑跟范增说,再由范增提醒项梁。

    这时代没有纯粹的文臣,多数人都允文允武,对治政和军争都多少懂一些,楚汉时有名的辅臣中大约只有萧何是没有作战记录的。宋义也算是有军事能力的,不然后来怀王发兵救赵时也不会让他为上将,让项羽为次将。

    宋义对秦锐的动向有一些不太好的感觉,没有什么证据,就是一种直觉。他感觉,似乎秦人在有意的让项梁产生出秦锐不如楚军的判断,目的也许就是诱使项梁骄傲轻敌。

    章邯所领这支秦锐过往的战绩中几无败绩,周文、田臧、周市与田儋、陈胜……虽说这些被秦锐击败的人所拥有的军队都不算正军,训练不足,可现在的楚军又能强多少?军中真正算得上正军的,也就最早项梁从吴县带出的三万人。而这三万人中,宋义认为也只有项羽所领的八千子弟兵是真正比秦锐强的,剩下的二万多卒最多与秦锐就是半斤八两。

    英布带来的五千卒差不多及得上与秦锐相当,至于吕臣、刘邦、陈婴、景驹军降卒以及那些归顺来的大大小小义军,最多也就是张楚军的战力水准。

    项梁攻昌邑时与秦锐对阵而战,吴县带出来的两万劲卒并没有加入战阵,项梁就凭与张楚军同水准的那些军卒就让秦锐败阵,宋义怎么想都觉得诡异。正兵对阵,没有计谋,全凭实力,秦锐为啥就会败了?

    可这些话他现在没法跟项梁说,开局大胜,你却在怀疑秦锐并非真败,那岂不是说我项梁所带的楚军不如秦锐?既然不如,为啥胜了?你说秦人可能故意败退暗藏阴谋,施展骄兵之计,若真如此,难道我堂堂世代兵家的项家子会看不出?

    宋义认为项梁打内心深处就瞧不上秦军,认为就是一帮刑徒组成的杂凑之众,还大言不惭自号秦锐……遇到我项梁,你就别想“锐”。章邯不过就是个给秦帝建房子玩儿匠作的头儿,还大将军,管少府的会有多大军事才能?

    说到底,宋义觉得还是项梁深入骨髓里那种高门世家的骄傲在作怪。

    听项梁这么说,看来项梁是不会把范增调到军前了,宋义很无奈,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真到感觉问题严重时,也只能自己犯颜直谏。

    项梁其实还是很小心的。昌邑之战二万秦锐对战二万自己强大的楚军,能坚持了一个多时辰才败退,因此项梁在得到昌邑后,对全军再次进行了整训,要大家充分意识到打败秦锐不像打败景驹那般容易。虽然秦锐连战皆败,看上去不会是楚军的对手,但仍需要全军上下认真把秦锐当作对手来对待,才能真正战胜秦军。

    如此这般的一番洗脑,项梁认为楚军已经可以开赴定陶,真真正正的和章邯来一次对决了。

    定陶不是昌邑,在刘邦和项羽攻伐雍丘直逼陈留这一秦锐军的后方重要节点情况下,据斥侯报称,虽然章邯将秦锐抽调了数万加强了陈留防御,并在定陶到陈留沿线各城也加强了力量,但随着东缗和昌邑守军退回,使得定陶一地依旧有八万以上秦卒,而项梁手中满打满算只有六万多不到七万楚卒,其中最强战力二万卒是项梁的中坚,在昌邑没有投入战斗,可在定陶,项梁决定把这些力量投入在最关键的时候。

    项梁已经派人去雍丘向刘邦和项羽传令,要他们在二十一日向陈留发起攻击,这边则在二十四日进攻定陶,继续动摇章邯的军心。

    _

    “陈留那边据城死守,让刘季慢慢攻吧。”胡亥轻蔑的把手中竹简往车下的禽卑怀里一丢,对另一辆车上的公子婴一挥小手,“皇兄莫要上心,就由章邯、董翳和司马欣去处置,咱们别插手具体军事,好好看咱们的将士围猎。”

    胡亥觉得宫中憋闷,所以又跑到上林苑呼吸开阔天地间的自由空气,这回不是湖畔赏景,而是带着铁壁军行猎。景娥和他同车而坐,景驹也被请来参与,景魅和景硕则带着二十卫士直接下场围猎。

    军卒们分成两队跨马呼喝着在远方驱赶猎物,扬起一片烟尘,胡亥与景娥、公子婴和景驹的三辆轻车并排停在一个稍高的缓坡上,距离预定将野兽赶出来猎杀的缺口大约百步。车前两侧立着两队郎中军骑郎,车周围则是宫中三卫环绕,以防漏网的野兽冲击这几位贵人。

    “陛下,臣斗胆万死,觉得还是不要对项梁过于轻敌。”景驹一想到英布所率的项梁军轻易就把秦嘉的军队击溃,让他不停的跑路逃命,仍然心有余悸。

    “外舅无需担忧,秦锐不是秦嘉军,此番与项梁战,朝中重臣们早就设了一个圈套,是以取项梁性命为目标的。一时之胜败,皆为权谋。”

    看胡亥依旧漫不经心,景驹还是有些担心,不过看到被胡亥揽着香肩的景娥冲他微微摇头,再越过胡亥的轻车看另一方的公子婴也是一副无所谓的轻松姿态,他心想,既然自家女儿和击败过代军的辅王都相信皇帝,看来自己担忧也许真的有些多余。于是放下心来,专注的看着前方的围猎。

    此时铁壁军已经驱赶着上百的野兽向这边的缺口冲来,呼喝声与兽群的杂乱蹄声带着浓尘滚滚,颇为壮观。当猎物们快到缺口处时,缺口两端冲出另两队骑军在缺口两侧一合构成一个圆阵,箭矢疾发,凡冲过缺口的野兽都很快的被射倒在地。

    圆阵中也包含了景魅和景硕所带的二十卫士,他们在咸阳这些日子也在苦练骑马,秦人的双镫高鞍,让他们对控马作战的感觉非常好。与铁壁军不同,他们在马上没有使用弩,而是以弓箭的射猎,其准确程度比马上用弩的铁壁军还要高。

    “外舅这些卫士都是精锐啊。”胡亥赞叹道。

    “不敢,陛下三卫才是真正的劲卒。”景驹看着围在周边面无表情的三卫,很有些羡慕。

    “外舅可以让你的卫士和我的三卫一同训练,各取所长,如何?现在外舅的卫士数量太少,可以写信给宁君,他现在手中的军卒应是最忠于外舅的了,让他选一些悄悄转到咸阳来,我这边还可以让人把他们训练成多面手,比如能承担精锐斥侯和锐士的人。”

    景驹大喜。

    他自从在咸阳看到皇帝的甲卫、盾卫和锐卫后就钦羡不已,这些人绝对是最强锐士,他很希望自己的卫士也能达到这样的水准。在与姚贾和王敖商谈如何在项氏的后方进行刺探、发展核心力量等方面问题时,又对秦人的听风阁细作与风影阁锐士组织有了一些了解,而解救自己的申幽影恰恰就是风影阁的锐士,景驹不由得更加眼热。

    皇帝昏庸?昏庸的皇帝怎么就能有宫中三卫、风影阁锐士和听风阁细作,怎么就能有战无不胜的秦锐军?这秦锐军还是占大半的刑徒组成……他当然很希望自己手下也能有这样一股力量,可他又不敢主动提出弄一批人来咸阳训练这些技能,怕皇帝认为他有异心。

    现在皇帝先说出来,反而弄得景驹有点惭愧,自己也把皇帝看得太小气了。拥有如此强大力量的皇帝,根本就不会在乎自己能有多大的力量。再一想自己扯旗造大秦的反,就算没有项梁来自相残杀,被秦锐盯上也照样是没活路。他看了一眼皇帝身边的景娥,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把女儿弄回留县。

    “外舅看这行猎方式,”胡亥伸手指着围猎的缺口,“是将猎物驱赶到最后的围捕陷阱中予以猎杀。而按照太尉府和军谋台的方略,项梁会自动扑进最后的陷阱里。”

    胡亥邪恶的一笑:“项梁一直认为他在给秦锐挖陷阱,让秦锐两头作战,首尾不能相顾。那干嘛不让他的这种良好感觉继续下去呢?”

    _

    项梁的感觉确实还不错。

    他站在自己的军阵望楼上,看着对阵的秦军。秋末的风已很凉,吹动两军的大旗猎猎作响。明净的蓝天上带着暖意的阳光洒在身上,皮甲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