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蒙山
作者:抱璞老人   阴谋天下秦二世最新章节     
    范增迟疑了一下又说:“秦锐军二十万,当前赵军远不足十万,实际也就五六万,若秦人以十万征伐赵军,以十万用于防备楚军从侧背的突袭,还是个比较麻烦的事情。现有楚军不过八万,其中还包含不在上将军义直接统属的砀郡刘季军近二万。现在上将军虽然抓住冬日休战加紧征召和练兵,也不过增兵二万。所以若秦人伐赵而楚想要有所作为,可出兵力也不过九万,总要在彭城附近留有卫护军至少一万。这九万军中,小将军能影响的可能不超过四万。”

    项羽拿酒碗的手不自觉的紧了一下,嘎嘣一声居然将陶碗捏爆了。

    看到范增略显惊讶的表情,他自信的笑了笑:“亚父,不管能出多少兵力,某只要吴县卒二万加上现在的八千骑卒,就够了。虽然秦人击败了叔父,那是叔父轻敌所致,既如此,某又何尝会再入覆辙?吴县卒在某麾下,必可再创辉煌,胜过章邯那些刑徒。”

    “小将军这也算是一种轻敌啊。”范增不同意的摇着头,切了块肉塞到嘴里嚼着:“小将军应该将所有力量都调动起来,就这样仍和秦军有差距,需要小将军尽力考虑战法而胜之。另外,斥侯说,秦人那边也在利用冬日休战进行调动,老朽对此是很担忧的。”

    “亚父担忧何事?”

    “秦人以秦锐伐山东,连战皆胜,说明小将军口中的那些刑徒战力不弱,但这还不是老朽真正担心的。老朽真正担心的是因秦人击溃楚军且伏杀武信君,会大增信心,若此时秦人想要一鼓作气,将北疆边军二十万调来投入山东,以秦锐伐赵,以北军伐楚,赵楚皆亡,齐燕不足道也。”

    项羽沉默了。

    “小将军不要单从项氏一脉的角度考虑问题,要从大楚的角度考虑,甚至要从整个山东诸国的角度考虑,如何能将山东义军的全部力量整合在一起抗击暴秦,这样才能不被秦人分头击溃。虽然现在小将军似乎被排挤,可老朽相信小将军仍有再起之力,莫要因此而抑郁。”

    项羽站了起来,向范增深深一揖:“籍深谢亚父提醒,必将重振心神,为大楚一搏。”

    范增也连忙站起来还礼:“小将军能明白老朽苦心,老朽甚慰。”

    两人重新坐下,项羽主动请教道:“除了联络叔父旧属,亚父还有何妙策可以教我?”

    范增轻叹一声:“现在王庭上少有长远目光之人,即便是上将军也纯以楚国为主。以楚一国之力抗强秦,怎么可能?当年五国合纵抗秦,才堪堪与秦形成均势,还为秦连横之策所破,导致最后逐个被灭。所以,现下之策,仍要联合诸国一同合力抗秦。王庭中无人来做,老朽希望小将军悄悄遣使去做。上将军只是与齐订立了盟约,小将军不得王权无法订盟,但也至少要施放善意,保持联系。”

    他伸手向北一指:“别国不说,如果楚能与赵联手,则兵力就差秦锐不远,再加上齐燕若肯出兵,则与秦锐比肩。秦还需要维持现有所据郡县的稳定,所以山东之兵必不能齐聚,因此若能形成多国合力,在一个战场上就能胜过秦军卒数,胜算亦大。一旦小将军可控楚兵权,就是与暴秦决战之时。”

    项羽握着切肉小刀的手停在半空,仔细想了又想,面部开始露出微微笑意。

    他放下刀对着范增一拱手:“亚父想得长远,项籍不及也。就按亚父之策,由佗(项佗)为使,先往赵,再往燕。嗯……对了,魏王咎之弟豹(后来的魏王豹)在彭城,亚父可去说上将军义,赠豹数千卒,使其入魏地占城称王。虽对秦无太大影响,也能乱秦部署,让可与联军一战之卒减少。”

    “大善。”范增大为赞赏:“武信君助韩王成二千卒在颍川游走,就牵制了不少秦军。魏地要大一些,老朽就去说上将军,助豹四千卒,让其给秦人添点儿烦恼吧。”

    两人对视,都感到一阵轻松,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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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荡可不轻松。随着距离蒙山越来越近,他的心情也就越来越紧张,疑心也越来越重。

    自临邛出发直至在蒙山外扎营,他就再也没看到皇帝。郎中令一直在说皇帝受了风寒,可这也无法证实。

    皇帝起居不是他一个郡守能围观的,除非皇帝要见他,否则他还真没理由去窥探皇帝是否还在队伍中。当然他也做了努力,以入山时如何安排为由,想得到皇帝的明诏,就这也被辅王殿下客客气气的挡驾了,说皇帝口诏,一切由郡守安排。

    不过现在就算知道皇帝不在军中也已经晚了,李和昨日就脱离了大队,名义是回成都,实际是去与蛮羌通气,最终确定伏击地点与方式。

    木已成舟,李荡现在要想的是自己如何脱身,才能在羌蛮的伏击中不会被这些野人不分青红皂白的一起宰了。好在任嚣让他带人引路,他会走在大军前面。有李和在羌蛮一边,会先将他放过,伏击后面的大队人马。

    比较讨厌的是任嚣在任何行军中都会派出远比正常数量要多的斥侯,按李荡所具有的军事常识,完全没必要派这么多斥侯来来往往。而且任嚣极为谨慎,只要一组斥侯未归,他就会令全军停止前进。

    所以在李和离队前他为此还专门嘱咐过,只要斥侯没有发现羌蛮埋伏,就万万不要伤害斥侯,免得节外生枝让皇帝不去了,那所有安排就都白费。

    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疑心太重,皇帝要是不想去蒙山,那还分一半军队过来干嘛?这一带并没有闹出羌蛮反秦暴动之类的情况,就算有也用不着皇帝的卫尉来平息,让郡尉智带上几千郡兵就够了。郡兵看上去虽然没有铁壁军训练有素,可对付一下没有军训的蛮羌还是游刃有余的。

    由于羌人和蛮人每一族或每一洞的人都不多,单独一族一洞最多也就能拿出千把兵丁,所以只要大秦没有出台让所有蛮羌都接受不了的政策,就不会出现联合反秦的事情。

    这次他是下了大本钱,才说服了一蛮四羌来帮他,合并一起也不超过四千。这一带蛮人少,只有两三洞,距离蒙山也不近。羌人多一些,在蒙山附近有十几个族落。他一方面送兵器送粮食,另一方面还答应事成之后,会帮助这些参与者去占领其他蛮洞和羌族部落的地盘。

    不管怎么样,跳河一闭眼,拼了。

    第二日,皇帝大军开始进入蒙山。

    蒙顶山靠近平原,不是那种奇峻幽险的地方,各个小山头都是带一定坡度的缓坡,不过这个时代未经开发,山林灌木繁杂,易于藏人。山路虽大多不陡峭,可因林木缘故,可供行走的宽度不大,郡尉李智的郡兵此时就充当起了开路先锋,手持长戟当镰刀用,在前面扫荡灌木杂草,遇到较为粗壮的树时大斧伺候。李荡和几个家臣跟在开路郡兵之后,其他郡兵跟在李荡之后,时不时前出一部分替换开路郡兵,再后面才是铁壁大军。皇帝舆车?那就更为靠后了,距离先头开路军足有二三里远。

    李荡通过李和与蛮羌商量好的战术是,找一个相对狭窄的路段,蛮羌兵埋伏在山上林木中,放过皇帝前面的大军后突袭皇帝中军,以一部分人堵住前军回援,一部分人挡住后军前进,杀掉皇帝和公子婴以及任嚣后,再根据战况决定是继续屠戮剩下的铁壁军抢夺兵器还是立即扯呼逃走。

    进山之后,任嚣至少放出了五组斥侯,并命令郡尉智,任何一个山弯处若看不到斥侯站岗表示平安无事,就立即停止前进。也就是说,斥侯至少能探查到前路中的五个山弯。任嚣自己并没有跑到大队前面观察,而是处于皇帝中军到开路兵位置的中间。

    行进了近十里山路,已经能看到一些小路弯弯曲曲的上山,山坡上围绕一些树木周围被砍伐出片片小空场,像长了斑秃的头,那些就是现在采野树茶的地方。

    后面时不时传来暂停前进的消息,说皇帝在车内正在观察山场的情况。停留片刻就又传令过来继续前进,一切表现得似模似样,倒让李荡的疑心被打消了大半,可紧张情绪却在不断上升:因为他转过一个山弯就看到了对面山坡上某一块林木构成的一个特殊标记。但也就在此时,后面又传来了停止前进的命令。

    转过这个带标记的山弯后是一个相对平缓的山谷,山谷对面就是一段弯曲窄路,两侧都有繁茂林木的山坡,只要进入这个弯曲窄路……李荡在大袖中握了握拳,期待后面马上传来继续前进的命令。但一名骑卒从后面快速赶过来,传来的命令是:就地扎营。

    一队队铁壁军卒进入山谷,很快摆出了常规的梅花阵型营盘。因为是临时扎营,所以没有砍树做围栏,只由军卒站好阵位,外圈站立,圈内则就地一坐,休息。

    梅花分五瓣,皇帝中军是花心,实际上就是六个圆阵。蜀郡郡兵是其中一瓣,面对着那条李荡迫切想让皇帝进去的山路。

    李荡想去问问为啥停下,可现在都说皇帝不爽,所以没有诏令他也不敢乱动。看到任嚣巡视到蜀郡郡兵的圆阵,就满脸堆笑的开口问道:“将军,为何在此停下了?”

    任嚣对他那是相当客气,怎么说一个郡守也是仅次于三公九卿的存在:“呵呵,陛下不想继续走了,觉得进山后沿途的山场都很不错,加上陛下感觉身体不适,所以诏令在此休整一个时辰后就掉头出山。”

    李荡心里一紧,表面上还需要露出遗憾的样子:“将军有所不知,本郡守曾问过少府匠人,他们说蒙山茶好,是因为山上雾气缭绕,适于茶树生长。而且据匠人说,越往高处,茶的品质越佳。现在不过才走到半山,将军可转奏陛下,到山顶才有最好的茶树。”

    “哦?本将军不懂这些,倒是可以将郡守之意转奏。只是本将军看到陛下的脸色确实不好,估计陛下确实不想再深入山中了。”

    他四下望望,拉着李荡离开圆阵远了一点:“本将军实话对郡守说吧,陛下觉得此山没有什么太多的好景致,所以颇为厌倦,看到此山适宜植茶树也就觉得够了。因此,即使本将军替郡守转奏,但陛下继续上山的可能性也很小。郡守一片忠君勤政的热心,所以本将不想郡守太过失望。”

    李荡在心里大骂皇帝,还说什么不是昏君,就知道看景致游玩。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那倒确实颇为遗憾了,将军以陛下尊体为重,本守只是尽职而已。”

    看着任嚣走向下一个圆阵,李荡狠狠咬着后槽牙。既然已经无法达成突袭的最佳效果,那也不能将这个机会平白放过。虽然此地相对平缓,但也还是山地。这些内侍军在平地上能有多少战力都是值得怀疑的事情,在这山地中与蛮羌作战,想必更会不知所措,一触即溃。

    他刚才已经看到铁壁军就地列阵后前方山道上的斥侯都已经撤回入阵,于是他带着家臣走到面对伏击山道的正面,对几名家臣使了个眼色,几名家臣就散开站出了一个旁人看不出门道、而李和看到就知道什么意思的站位。

    李荡的建议果然没有被皇帝采纳,一个时辰后,梅花阵从出山一侧开始散开恢复行军队列。此时蜀郡郡兵的圆阵由前队化为了后队,等着其他圆阵成为行进队列后,收尾出山。

    当皇帝中军队列转过山弯刚刚消失,就听得山弯后传来了一片怒喝和从高处一路向下的喊杀声,那些在前面埋伏的羌蛮兵,终于利用这一个时辰从山包后移动到了出山一侧,向着皇帝中军发起了进攻。

    蜀王宫花园。

    蜀王宫不大,但也有个小花园。冬天虽然没有什么花,园中树木还是墨绿一片。胡亥和景娥携手在其间漫步着,菡萏等人则穿花蝴蝶一样在相互追逐打闹,时不时从两人身前跑过,尖叫和笑声充斥着整个花园。

    “想不到郎君也真狠,居然诏令将军嚣把参与弑君的蛮洞和羌族老少尽屠,一个不留。薜荔曾听说郎君对山东叛军只是充边屯田,还觉得郎君很仁善呢。可看到郎君对将军嚣下口诏时,感觉就如始皇帝站在那里一样。”景娥笑语嫣嫣的说道。

    “少来吧,你何时见过我的皇父?”胡亥侧过头呲着牙想要去咬景娥,景娥笑着避开。

    “那地方太边远了,又是山高林密,必须杀鸡儆猴才行,不然我想要在蜀山植茶,这些蛮羌不停捣乱,哪个商贾还敢去做?山东不同,那些人对秦不满是因为生活艰难,秦律苛徭役重,所以只要给他们安定的生活就可以归化。”胡亥在景娥的耳边亲了一下。

    “这里的郡守为什么要弑君反叛?按说蜀郡和关中大山阻隔,历代秦王都不曾来此,郎君还是第一个君主入蜀,所以在这里当郡守应该很安逸。”景娥把头在胡亥的侧脸上贴了贴。

    “或许就是太安逸了?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这个李荡是很久以前秦公子辉的后人,公子辉当年叛乱被灭并族诛,或许有子脱逃也说不定,李荡先祖是被河东李氏收养的。但李荡是否真是公子辉后人,恐怕除了他自己,别人无从得知和考证了。”

    胡亥笑容中带着一丝阴沉沉的气息:“不过没什么关系,我已密诏李智,就是那个郡尉,只要在蒙山上遭到蛮羌伏击,就将李荡立地诛杀,他所带的人,他遣去联络蛮羌的人,都不留活口,管他是谁的后人呢。”

    “郎君此番杀意很浓。”景娥脸上倒是一点儿担忧的神色都没有,只是很平淡的在叙述一个事实。屁股决定脑袋,她既然做了胡亥的皇后,对反叛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怜悯。

    “薜荔说错了,这是你的小郎君非常仁慈的举动。”胡亥坏笑起来。

    “杀人还仁慈?”景娥带有一丝揶揄。

    “当然仁慈,因为我诏令杀光李荡带出的所有人,李荡家人就不知实情。我不想搞株连,不想夷族,反而会使人告诉他家里,郡守在遭遇山蛮时力战而亡,我还可以因此给他家一些抚恤。”

    “啊,要这么说,郎君确实仁慈了。”景娥这回真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不想把这事弄成大案,轰动整个大秦。现在山东乱着,蜀地不能乱,关中不能乱,百姓之心不能乱。所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乃上上策。”

    景娥站住,双手捧着胡亥的脸在他嘴上亲了一下:“薜荔有个如此大智的郎君,也算没有看错人。”

    胡亥抬手捧住景娥的脸,然后一通乱亲:“那当然了,我怎么能让小薜荔觉得自己嫁错郎呢。”

    景娥用力推开胡亥:“说着说着就没正形了,大天白日的。有这个劲儿,留着晚上……”她很媚很媚的向胡亥飞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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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备算无备,任嚣的这场仗打得干脆利落。

    除了明面上的斥侯,任嚣在皇帝溜号后就悄悄将数百名的山地曲卒充作斥侯提前两天放了出去。结果就是,大军还没进蒙山,那些蛮人和羌人的大致埋伏地点就已探查到了,所以才有未进埋伏圈前驻军扎营的举动。

    李荡派出联络蛮羌的家臣李和一直就带着好几个“尾巴”,所以李荡是不是公子辉的后人还待查证,但他谋反弑君这一点早已确证无疑。皇帝在临邛已下口诏,只要确证谋逆,就杀无赦。

    铁壁军在山谷临时驻营一个时辰,就是给蛮羌人调整部署的时间。一个时辰,两个小时,这个时间不算短,足够蛮羌更换伏击地点。可也不算长,让他们选择新伏击地点并将数千人在不惊动山谷中秦军的情况下调动过去时,会很仓促。

    羌蛮人不知道的是,他们盯着山谷中的肥羊,可两千山地曲分布到两侧山头的羌蛮人侧后,也把他们当做了肥羊。山地曲的作用就是堵住这些羌蛮人逃走的必经退路,与山道上经过短暂山地作战训练的铁壁军进行两面夹击。

    于是,当奋勇向前、悍不畏死的羌蛮人一面用新得的弩弓向山下秦军放箭、一面呼喝着混乱着居高临下冲锋时,迎面的铁壁军中军护住皇帝舆车,立起两排盾墙挡住箭矢,前后的铁壁军则迅即散开攀山而上,从侧面合围过去。

    当羌蛮人冲到中军盾墙前时,正面持盾铁壁军不动如山,长戟从盾墙间凶狠刺出,经过简单山地战训练的中军前后铁壁军侧面登山靠拢羌蛮,化为五人小阵向内滚动剿杀。而当蛮羌被杀过半,剩下的人发现抵敌不住反身欲逃冲出合围时,山头已经站满数排并不高大的身影,张弓搭箭劲射而下。

    最后,两侧山头所剩无几的羌蛮兵四散奔逃,而山上山地曲卒则以完全不逊于羌蛮兵的速度分头追杀。大约三千卒的羌蛮兵,最后能逃出去的不到三百。

    且住,不是有将近四千羌蛮人来伏击吗,怎么只有三千?

    因为,有一个羌人大部落,收了钱不出力,根本没有派人参加。相反,这个部落在另外几个秦人来访后,就联合了其他几个小部落一起出兵,把参与伏击的羌人部落吞并瓜分了。那三个部落由于青壮尽出,完全无力抵挡突如其来的攻击,整个部落沦为羌奴。

    唯一那个参与的蛮人部落距离蒙山实际上相当远,足有四十多里。据斥侯说,其周边也没有其他大的蛮洞可供收买去并吞他们,任嚣又没兴趣长途奔袭,所以逃过了一劫。不过当洞中派出的八百蛮兵最后只有六十几人逃回后,蛮主赶忙连夜带着整个部落七百多户南逃出近百里,生怕秦军跟进讨伐。因为蛮主听逃回蛮兵说,秦军有极强的山地作战能力,那些猴子一样的秦卒窜山过岭比他们不差分毫,只是没他们对山间小路熟悉才险险的逃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