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转过山弯的铁壁军遭袭时,未转过山弯的铁壁军后队向前涌去并散开登山,连同郡尉李智也后面大声呼喝着督促那两千郡兵向前增援,这一来李荡和几名家臣落了单,显得颇为犹豫要不要也向前赶过去。
李荡转着眼珠四下观望了一番,发现周围已经再无一个秦卒和郡兵,就轻声下了个命令,几人不向前反向后,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山弯之后的战斗上,他们反身快步向着原来羌蛮设伏的方向走去。
想法倒是很简单,不参与前面的乱战,免得被羌蛮误伤丢了性命。
只是想法很好,现实残酷。几人刚走出十几步,只听得背后呼哨一声,他们还不及回头看怎么回事,迎面的行进方向上突然像从地下冒出来一样出现了四五十名郡兵,平端手弩指向他们。
李荡大惊,高喊一声:“莫要放箭,我是郡守。”
话音未落,背后又是一声呼哨,前方郡兵齐齐的扣动弩机,几十只利箭将李荡和家卫们一起射成了刺猬。
李荡望着胸前插着的四支箭尾,仰天倒了下去。
四支箭中倒是没有一支直接命中心脏,所以他只觉得胸口剧痛、呼吸困难,却还没死。模糊的视线里一个人影慢慢的出现,看着似乎是郡尉的脸在慢慢放大。
李智蹲了下来,叹息了一声:“郡守做什么不好,非要弑君谋叛?你也不要怪我,皇帝、辅王和将军嚣,都认定你联络羌蛮想要谋逆,我得陛下亲口诏令,要将你留在这里。不过陛下仁慈,你的家人族人都不会受你牵连,所以你可以安心的去了。”
李荡嘴边咧出一个惨笑,努力想要说点什么,刺穿的肺部鲜血上涌,从嘴角溢出。最终他的话还是没说出来,一口血呛出来,身体一阵抽搐后就没有了动静。
李智站起来,命令围拢在周围的百来名郡兵去砍树砍藤做担架,将李荡和这几个家卫一起抬着,回到成都还要给他们的家人一个交代。皇帝当时说得清楚,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让郡守被认为是羌蛮所害最好。李智身边这百来个人只是穿了郡兵的甲衣,实则是他从陇西带来的亲卫,忠诚度没问题。所用的弩也都调低了拉力,让箭看上去是从较远的距离射过来的。
本来李智也和李荡一样,认为皇帝只是一个昏庸的小玩闹,但皇帝吩咐他时特地提到的这些细节,让他对皇帝的观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这样冷静细致算无遗策的皇帝,绝不可能是个昏庸之辈。
一场毫无意义的闹剧就此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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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城外,铁壁军林立,虽万人如同一人,除了偶尔一阵微风扬起旗帜发出轻轻抖动的声音外,寂静无声。
胡亥的舆车缓慢的行出城门,公子婴和李智一左一右跨马相随。车到城外停下,李智翻身下马走到胡亥车前行了一个拜礼。
胡亥的舆车并没有挂门帘,所以李智能清楚的看到小皇帝不知是因为起的太早,还是昨晚睡得太晚,正捂着嘴哈欠连天。
“陛下入蜀,臣等未能让陛下尽兴,还发生了一些险些危及陛下之事,臣等实有罪。陛下不计臣等之罪,臣代蜀郡诸官吏谢陛下。”李智施礼毕,站直了拱手。
“好啦好啦,别跟我说这些虚头巴脑的官话。”胡亥又大大的打了个哈欠,“郡守为蛮羌所害,其家人迁往咸阳的事情朕就交给你了,务必做好。”
“辅王,”他把头转向另一侧的公子婴:“李荡家人到咸阳后的安排就由你负责。”
“嗨。”
“李智,我还要去巡视大秦的西边,陇西郡,在我没有任命新的郡守之前,你要将郡守和郡尉的职责都做好。我所关注的采茶、制茶和商贾欲租山场植茶等事,涉及羌蛮游说和配合,都不是易事,你要多费些力气才行。若你做的好,朕就直接任你为郡守,再从咸阳委郡尉来。”
“嗨。臣努力不负陛下厚望。”李智心里一阵高兴,虽然郡守和郡尉都是秩比两千石,但郡尉在蜀地这种不会发生什么战争的地方,得不了多大的军功。
李荡谋逆事件中,李智完美的执行了皇帝密诏,也因此提爵一等,但这样的好事并不是时时都有的。而做好了皇帝希望在蜀郡做好的事情,他就有可能转到比蜀郡高一等的郡任职,或者加入平灭山东反叛的军中去立军功,总之都可以离开这个平淡的蜀郡。
“对了,吕帛烧瓷之事有什么进展吗?少府派给他的匠人在没到葭萌关的时候就赶上来,然后就和吕帛先回了成都,这一晃也不少时日了。我原来还不知道蜀到身毒的通道可以让蜀地大贾获巨利,既然有此交易路线,蜀地就不仅可以向关中输茶和蜀锦,也可将瓷器与蜀锦和盐茶一同输往身毒,那蜀地的重要性就可以大大提升了。”胡亥一说到商贸就来了精神,哈欠也不打了。
“奏陛下,吕帛昨日已经回报郡府称,咸阳烧瓷匠人在都江堰东北山里找到了像是瓷土的土石,具体还要匠人将其带回咸阳确认。吕帛请郡府在确认其确为瓷土后,能准予其在彼地采土石建窑。那里原本就是蜀地烧陶的地方,因此臣已答应他一旦确认即可行文允可。”
“有瓷土和能烧出瓷器,还有很长的路,这个吕帛倒是看得远,想先霸住先机。只是派给吕帛的匠人就算所寻到的确为瓷土,却未必会烧瓷。不过吕帛既然有此前瞻性,总是要支持的。那块地方暂时只批给吕帛一户吧,免得其他大贾得知后垂涎。待真的烧出瓷器后,再看吕帛的实力。若吕氏实力不足,再让其他人进入。烧瓷还急不得,但租山场植茶之事,又拖不得,需要三年才能采呢。”
“嗨,臣会尽力处置。”
“当个蜀郡的郡守也不易,两季植粮也是不可松懈的。好啦,这些话其实都跟你说过的,现在我怎么觉得自己像一个碎嘴婆婆。不说了,我该上路了,还有一个月的蜀道风光等着朕呢。”
李智连忙行礼:“陛下反复嘱托必是要务,臣明白,恭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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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踏上金牛道。胡亥的舆车虽针对蜀道缩小了尺寸,也没用四轮车,但铜板簧还是用上了,所以相对于其他这时代的车辆而言,能够很有效的削减相当大的道路颠簸。对于胡亥这个后世的灵魂而言,车辆还是相当的颠,但与他也乘坐过的秦代车辆已经是天壤之别了。再加上天寒而在车内铺设的好几层厚厚的皮毛衬垫,可以说这时代的人再没有比他更享受了。
怀里依旧是抱着皇后,车内侍奉的宫妃换成了臧姬轮值。
景娥看胡亥只是轻轻的抚着她没有说话,于是自己也闭上眼睛假寐,只是她的手也在抚摸胡亥的手臂。
虽然这几乎是每日的常态,但臧姬看着皇帝皇后一片温馨的样子,心中也是安静祥和。
她原本只是杂役类的宫人,几乎都见不到皇帝的面,只是偶尔会耳闻说皇帝岁数不大,甚至比自己还小两岁,其他能听到的宫内传闻就差别巨大两极分化了。有说皇帝很厉害,三公九卿都对皇帝俯首帖耳;有说皇帝很昏庸,整天就知道吃玩嬉戏。
直到她被选为锦卫,才发现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居然都是事实。
当然昏庸显然是不对的,皇帝在三公九卿面前一点都不昏庸。国政她不懂,但皇帝的决断公卿们似乎并不是摄于皇帝权威而捏着鼻子接受,反而对皇帝的很多决断是真心赞同的。
可皇帝喜欢吃玩嬉戏也不是假的,就说皇帝让尚食府弄出的炒菜炖肉还有那些小点心,就确实好吃的很。
皇帝也不喜欢憋在咸阳宫里,为了安全起见皇帝跑到街市上的时候不多,去上林苑的次数可不少。少有的一次去市井,还强抢了一把民女,却是把皇后的侍婢抢回来了。
给皇帝侍寝虽然是宫中大多数宫人的期望,但她知道就凭她的容貌和地位,也就是个幻想而已。谁知道这个皇帝真的和自己听说过的君王不同,也不知哪里得到皇帝的喜爱了,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宫妃。而且,在她坚持下虽然只封了个最低等的才使,可皇帝除了对皇后更宠爱一些外,对其他的几个宫妃都是一律平等视之。
刻意营造的家的氛围,也让她感觉舒服,甚至比在自己家里还舒服一些,皇后也没有高低等级的区别对待,大家一起都像姊弟一样。所以所有宫妃都不嫉妒皇帝对皇后的宠爱多一些,反而很敬重这个岁数还要小一些的皇后。
现在看着皇帝抱着皇后养神的样子,臧姬甚至有点羞赧,因为皇帝显然是有点疲累,而这份疲累是不是来自昨夜自己的侍寝呢?按皇帝定下的“安全期”,昨日、今日都只有自己满足这个条件,那么今夜……她脸开始红了,心中也期待天色快点暗下来吧。
胡亥是有点儿累,可以说跟臧姬有关,也可以说无关。因为臧姬侍寝对自己往往是一种休息,另类的按摩。他感觉稍微有点儿累,是因为蜀地的事情终于有一个较好的开端,心里有一件大事放下后的那种松弛感觉。
从咸阳出发到成都,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现在返回关中,还要用一个月。胡亥苦笑着想,这年代且不说秦律中对旅行的限制,单就道路条件,也真是不适合大力发展旅游行业。在自己灵魂来自的那个时代,就算高速公路和高速铁路没有修通,绿皮车两天也就够了,现在单程就要一个月。好容易到了成都,在周边游览游览,每个景点之间的交通又是好几天。从关中到蜀郡一来一回两个多月,才游了两个景点(不算蜀道风光本身),这和后世五日游七日游差距也太大了。
“郎君在蜀地的巡视,得到想要的结果了吗?”景娥在胡亥胸前拱了拱,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和姿势,突然发问。
“想要的结果?”胡亥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配合景娥,“这话应该我问你。”
“还有,”他抬头笑吟吟的看着臧姬,“臧姬,你们觉得这趟蜀郡之行,玩儿的还开心吗?”
景娥笑了笑,也看着臧姬,想知道她怎么回答。
“公子带我们出来看看天下,臧姬当然觉得很开心,以前不是闷在家里,就是在宫中,如何会有这样看山看水看天地的机会呢?”臧姬从心里透出快乐。
“那就是我的小皇后以前不是闷在家里的,从留县到咸阳,市井中任意游走,所以对此并不像臧姬一样觉得有趣?”胡亥逗着景娥。
景娥抓起在她身上抚弄的那只手,放在嘴里咬了一下,胡亥笑着抽手拍了拍景娥的小脸蛋。
“薜荔知道郎君说是带我们姊弟们出来游玩,可也知道郎君并不会单为了游玩就远远的跑一趟蜀地。”她把胡亥的手贴在脸上,“薜荔看郎君很关注植茶和烧瓷,烧瓷在关中可以进行下去,植茶好像只能在暖湿的地方吧,所以现在蜀地应是郎君植茶的最佳之地。薜荔就想,郎君到蜀地来巡视,应该是有重要的原因。”
“哎,我的皇后还真是聪慧,这都瞒不过你。”胡亥先在景娥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抬眼看臧姬眼中流露出一丝艳羡,于是侧了侧腾出半边身子,“爱妃也过来让朕抱抱。”
臧姬倒是不用看景娥的眼色,这种事情实在太常见,扭了扭蹭过来趴到胡亥的身上。胡亥也亲了亲她的额头,另一只手顺势在最饱满的地方一握。
“一呢,确实是带你们出来转转,我自己也想出来转转,郎君也不喜闷在宫里,这当皇帝简直就是最尊贵的囚徒。”
胡亥发着小牢骚,“要说国事,薜荔所说的植茶确实很重要。茶和瓷,还有丝帛,以后是与西域、海外和南方贸易的主要货物。铜铁金珠盐粮麻,大秦有,域外那些国也有,而茶丝瓷,或许现在这个世上只有大秦有。薜荔跟族叔做过商货交易,当知若奇货可居,那获利将会有多大。”
“郎君有时候不像个皇帝,像个商贾。”景娥抬头对着胡亥露出讥笑的表情。
“农麻为本,这是解决吃饭穿衣的最基本,商贾则是积累财富的源泉。”
“你的小郎君,”他揪了揪景娥的耳朵,“你的小公子,”他揪了揪臧姬峰顶的小柔尖,“要以农桑金铁强国,也要以茶桑瓷富国。而且,我现在强力推行深耕肥土和两季种粮,一旦土地产出大增,被羁绊在土地上的人就会释放出来不少,这些人也需要给他们找一个新的生活方式。”
他向后仰了仰头:“蜀地适于植茶,然而适于植茶的地方不在平川在山地。现在山地多为山蛮和羌人所居,所以大范围植茶需要有蛮羌的配合。最基本的配合是他们不来侵扰,最好的配合则是把他们也拉到植茶、采茶、制茶中来,有钱大家一起赚。如果能达成这个效果,那些羌蛮制出的茶要依仗秦人外运销售,自然不会再来侵扰。而用蜀郡平川的双季稻谷产出去换取茶叶,又能让羌蛮们捕鱼打猎的不稳定生活稳定下来。这回郡守荡的反叛,可是为我助了一臂之力。”
“公子是说,铁壁军剿灭了反叛,对羌蛮狠狠的震慑了一次。然后再给其他羌蛮与秦人共同采制茶的机会改善他们的生活,一打一拉?”臧姬发问。
胡亥的手又开始不老实起来,在臧姬身上揉搓着:“不错啊,臧姬也开始懂得这些事情了,不再仅是一个赳赳剑士。”
臧姬被胡亥揉捏得快控制不住要舒服的呻吟起来,赶紧在胡亥的“脏手”上拧了一下:“天天在公子身边,听也听明白一些了。”
胡亥哈哈一笑,暂时放弃了对臧姬的“凌虐”。本想回手对付自己的小皇后,再一想时候不对,还是别在景娥这儿玩火。
“我让郡尉智假郡守,除了烧瓷的事情跟他关系不大外,如果他能不仅在蒙山,且在其他山地,比如丈人山(青城山)一带,也把山羌拉进来进行植茶采茶制茶,这样蜀地有双季稻谷、有蜀锦、有井盐,还有向南的蜀身毒道,仅蜀一地就能把商贾贸易做得很有效果。茶锦运到关中,又可与西域、草原交易,对秦川的富足也极具作用。”
“可公子离开成都前两天要郡尉智找开凿井盐的工匠来,说了一些事情,臣妾却是没有听懂。”臧姬说道。
“嗯,我问过郡府的官吏,早年郡尉冰(李冰)在建都江堰时发现地下盐层,于是打井取卤制盐,才有井盐。可现在的井盐都是凿大井,与水井差不多,凿深了就易塌井。我想到一法就是凿小井,碗口粗,用铁锥铁爪边砸边钻,用大竹做井壁隔地下的水层,这样也许就能把井打的很深也不坍塌了。打到盐层后注水融为卤,再拿竹筒提上来。成与不成的,看蜀郡匠人吧。”
胡亥没有跟后妃提到的是,打深井的时候还会打出火井,就是天然气井。用天然气熬盐,是自贡井盐的专利。但能不能打出火井,能不能认识到打出的是火井,就看这些井盐工匠了。自贡井盐最开始大规模采制,是宋朝的事情,现在胡亥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把这一技法提前给搞出来。
“薜荔有个感觉,郡尉智既然是陇西大将军信(李信)族人,或许心中获军功的想法更重,做郡守未必是其所愿。”
胡亥听景娥这么一说,愣了愣:“先看看……或者,另选一人?”
“郎君既然想要亦农亦贾,何不在巴氏、卓氏甚至吕氏中征召一人为郡丞,协助郡尉智?若尉智颇见有成效,郡丞又助以大力,郎君可调尉智为陇西守,为郎君开西域助力。”
“后宫干政,后宫干政。”胡亥点着景娥的鼻子,“不过倒是个主意。嗯,巴氏已在巴郡为守,卓氏此番屈于李荡,虽也密报了咸阳,但还是商贾味道浓重,有取巧的嫌疑。吕氏……倒是可用,回头和辅王商议一下。”
胡亥一行就这样在金牛道上晃悠着,说着小话,做着小爱,看着小小的天空,到了汉中。然后,又晃悠着踏上陈仓道,继续说着小话,做着小……
当然,该有的政务并没有荒废,比如皇帝很快就同公子婴商议了吕家的事情,并派出使者去吕家。另外,对于快传在蜀道上的应用难题,胡亥从蜀郡踏上金牛道回返的开始,就让公子婴指定了一个小吏,沿途画出所经金牛道的高低弯折,找寻一种能够提高关中到成都的快传效率方式。在原来被认为无法假设快传驿站的路段,从直线观测角度找到一些对岸点,然后用索道连接渡人渡物使驿站能正常运作,让快传的速度得以提高。
到汉中郡后,让郡府同样派出人员,对褒斜道、米仓道也再次进行考察,确定提高快传效率的方法。
总在一种环境中待着,就算处处美景也会厌烦。所以,当胡亥大军踏出陈仓道,看到关中熟悉的山水,上至皇帝下至走卒,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虽然关中要比蜀郡寒冷许多,此刻陈仓几乎都被雪野所覆盖,但除了山地曲外的其他所有人都陡增一番亲切的感觉。
雪地行车不易,但既然有现代思维的胡亥同学在,也就不是什么难题。卸掉大木车轮,换上滑雪撬,车辆行动自然自如。
咸阳宫中若遇下雪,总会有内侍第一时间清理掉,所以宫妃们也就少了玩儿雪的机会。为此胡亥特地交待,宿营时除了军营内行人的道路外,其他地方的雪留着。这让几个女孩子高兴的不得了,不但打雪仗,还堆雪人,开心的四处飞雪。襄姬在雪地上翩翩一舞,又让皇帝宫妃们大饱一次眼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