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按咱们有现代思维的胡亥看,也只能沿着这个小河的河谷地带垦殖一部分农田,而且此地本已有一些原住民的田亩……
“罪民参拜陛下。”宋留被招进了胡亥御营的御帐内,在帐口就趴下行正拜礼。
“起来,近前坐下说话。”胡亥很和蔼可亲的说。
“喏……呃,嗨。”宋留没敢抬头,盯着自己脚前两侧的地面向前小步走到前面,转身在一侧的空席案后跪坐。
“朕允你抬头说话,别总低着头了。”
宋留抬眼向主位上的皇帝看了一眼,心中还是很紧张,不过他也比较惊异的看到,原来皇帝只是一个少年人。
“还有,你在这儿负责所有降卒的事情,我记得应该也给你封了屯田都尉的官职,所以不要说什么罪民罪臣之类的,愿意在大秦做事,就是朕的臣子。”
“罪……臣谢陛下宽宏。”
胡亥心说,你是要谢我宽宏,要不是本皇帝,那个历史上不知真假的二世皇帝早就把你车裂了。
“陛下召你来,是想问问降卒的安置情况,还有这几个月都做了些什么。”公子婴在宋留对面席案上问道。
“臣奏陛下,蒙陛下恩典不杀,降卒们都很感念陛下恩德。”宋留不知道这个小皇帝的性情,可是能够作为反叛的降将有这个面君的机会,说明皇帝对他还是重视的。
在山东都说皇帝昏庸,但在这寒冷冬季里皇帝能踏雪而至如此偏远之地,这可不是昏君能干的事情。
“陛下,臣刚至此地时觉得狭小且水源不足,且已有百姓垦田,荒地不多。但本地官吏带臣看了一下,发现此地大量垦建了很多梯田,且本地百姓皆称谷间不靠水的地基本仍保留为草场,真正产粮多为梯田。所以这数月来臣领降卒在一些山台上筑垦了大片梯田,并按梯田位置修筑土屋居住,待春日雪融地暖后即可播种。”
“靠天吃饭?”胡亥有些惊讶。
“嗨。百姓说此地雨水和雪水基本可保谷禾生长。”
胡亥想了想后世的西安,比较了一下现在的咸阳,这会儿正是关中全年气候整体较暖的时候,风调雨顺也属正常。到宋朝基本放弃长安为都城时,就是因为关中气候变冷而干旱。
实际上在隋朝就已经有隋文帝到洛阳“就食”的情况了,隋唐时就应是关中气候出现显着变化的开始。
“粮秣、农具的供给是否足用,越冬的烧柴和衣物是否齐备,有否冻死人?”胡亥盯着宋留的眼睛。
宋留抬眼发现皇帝盯着他,略显慌乱,不过还是鼓足勇气回答:“粮秣供给是按每人每日四斤,肯定够了,郡府也发来了衣被等物,柴炭则是我等组织上山采伐的,也足用。只是降卒中的楚地偏东南人,不少从未经受过此地苦寒,还是有人扛不住冻病而亡。”
他说完觉得不妥,这不是说皇帝对他们不好吗?赶紧又补充了道:“不过病亡之人不多,现臣所领已有三万余人,冻亡者总共不到百人。”
“那还好。”胡亥转头对公子婴说道:“看来陇西郡守做事还是比较稳妥。”
接着他又转回目光:“宋留,就你估计,可开出的梯田能有多少顷?”
“陛下,现在臣领降卒已开出约万五顷,主要是时间尚短,梯田需用石头筑围,不是单独垦田,不能太快。”
胡亥很赞赏的对宋留点头:“那是,也不能太急迫,田地开垦还是要稳妥,毕竟不是只用一年两年。”
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我的想法有一些变化,这边已做好的梯田就留给陇西郡吧。我此行还要再向西北直到河水边,你把这里的事情安排一下,然后随我前往。我打算在河水边筑一城,到时候你的人先筑城,然后再看那边可垦田多少。我不妨告诉你,我准备向河水西的走廊地带拓展商路,所以你也可以先安排人去问问他们,是否愿意作为秦军为大秦向西开拓。另外查看一下沿途道路情况,在筑城之前把必要的道路也修一下。”
胡亥一连串的说了这么多话,停下来先让宋留消化一下。
等了十几息后,他继续说道:“如果你认为你能控制住你的人,无论筑路还是筑城,我都让你自己组织。粮秣工具不用担心,我会派兵防止你的人逃跑,但不会督工,所以具体需要多少时间完成多少事,你们自己报。”
这显然已经是对宋留的绝大信任,让宋留颇为感动:“臣一定尽力,不使陛下失望。只是要筑城筑路,臣这三万卒恐不足……”
“一定不足,所以你先随我查勘。我的军中带有筑城匠师,到河水后,你们再商讨。”
“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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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郡,朔风呼啸,雪沫乱飞。
一队骑军约有千人护着两辆辎车,停留在秦长城的关口内,这个地方大约是在今天张家口附近,在秦境内属于雁门郡和代郡的交界,往北就是匈奴与东胡的交界区域,往东则是军都陉,被现在韩广的燕国控制着。
“大王就送到这儿吧,臣往东胡王庭千里,往返估计要两月到三月,回到晋阳差不多要到夏初了。这段时间代国就要大王独自多费心。”蒯彻向李左车深施一礼。
“国相说的什么话,这不但是遵皇帝诏应作的事情,也是减少代国被东胡侵扰的一个机会。若国相能说服东胡王则佳,即使不能说服其重视匈奴,也能查勘一下地形,为日后侧击匈奴做准备。”李左车双手扶起蒯彻。
“臣对说服东胡王没什么把握。草原上传东胡向冒顿单于索要珠宝,要单于的宝马,甚至还要单于的阏氏,冒顿都给了,臣以为这是单于骄兵之计,东胡也必然因此正轻视冒顿。此时臣使东胡,告诫其防范匈奴,其王很难入耳,所以还是要在匈奴伐东胡时想办法扰乱其步伐。”
蒯彻稍带无奈的摊了摊手:“臣有一个初步方略,可惜皇帝现在应该在陇西郡吧,即使奏上也不能很快得到诏命。不过臣使东胡时,王上可待皇帝归咸阳后上奏,即请皇帝授权予王上,必要时可使雁门郡内的北疆军与代军分兵同时袭扰匈奴,让冒顿伐东胡不得全功。”
“这会不会传出去让秦代之间的关系……”李左车有些犹豫。
“这个臣也想过。一则代郡与雁门郡地处北边,讯息本来就不畅。现在天下目光都集聚在山东,臣想应无人关注北边草原上的事情。二则,请雁门军同出草原,并不需要大军,可出楼烦军万骑,我代国也出万骑,游击匈奴后方部落。冒顿伐东胡必将堪战之卒尽皆驱策,后方部族当无还手之力,这样一来就会大乱冒顿的军心而不能全力击东胡。”
“只是如此一来,我代国和雁门边军就会为匈奴所痛恨,会不会因此引冒顿来袭?”
蒯彻微微一笑:“现在匈奴东有东胡,西有月氏,南有大秦,当其伐东胡时若被秦代所扰,恐怕他们也只能忍了。即使忍不下这口气,匈奴也不敢大举攻秦,北疆边军二十万,不是冒顿现在啃得动的。名义上我代国是叛秦立国,若冒顿知道这一点,倒很有可能来攻代。只是他们若全力攻代,代国对草原的正面相对狭小,秦雁门郡就在侧旁,且对草原的正面宽大,说不好匈奴人就可能误攻雁门。”
“即使匈奴专心攻代,冒顿单于对于侧旁的秦雁门也无法放心。单为泄一时之愤而冒此风险,臣觉得不应是冒顿的性格,他能受东胡索要金珠宝马和阏氏之辱,说明他心机很深。而且,”蒯彻自信的看着李左车:“就算匈奴全力攻代,大王训练出来的代军,又何惧之?”
李左车也笑了:“国相分析的很有道理,不过国相忽视了一件事,现在皇帝建立的那个快传速度很高,寡人返回晋阳后即将国相的意思上奏皇帝,陇西也有快传,相信皇帝用不了十日就能看到寡人的奏章。”
“那是臣虑不周了,如此,臣拜别大王。”蒯彻又是深施一礼。
“国相无论成败,都尽快安然回返,寡人将望北盼之。”李左车再次扶起蒯彻。
兰州位置的黄河岸。
胡亥裹着皮裘像一头小毛熊一样看着白茫茫的河水冰面,嘴里却在问:“宋留,这块谷地若筑一大城,外加垦田,是不是足够大?”
宋留虽然知道皇帝没有看着他,但仍然连连点头:“陛下,足够了。”
胡亥颇具雄心:“我要在此筑一城,并建仓廪,为西征河西走廊的秦军存放粮秣辎重,并使往来商贾歇脚补充。”
他转头看着宋留:“从你自己的想法上,还有你所领的三万卒想法上,你们是愿意就在此授田定居做个农人呢,还是愿意从军向西,博取军功呢?”
宋留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回答:“陛下,当初陛下恩典,未斩杀臣等叛秦罪人,并说肯携家而来者,罪皆免。臣所属三万降卒中,有一万六千余是从三川和南阳携全家而至,这数月陛下赐粮衣,他们都非常感念陛下恩德,所以这部分人当中愿为陛下效死者反而要比未携家或干脆无家之人要多。”
他更加小心的恳请着:“不过陛下提及筑路与筑城,臣请陛下示,愿从军者自当依军令行,若不愿从军者,是以徭役论,还是按刑徒论?”
公子婴在旁边插话:“都尉,若已携家而至则非刑徒,按徭役,超过秦律徭役时长既可抵以后数年当服徭役,也可将多余徭役天数按屯田计,以陇西郡每户百亩收获均值发与相应粮粟。无家又不愿从军则仍为屯田刑徒,也就不算徭役了,可按陇西垦田收获均值,扣三成后发与,也要逐步偿还这数月先期提供的粮秣衣物所费。”
任嚣也接着公子婴的话头继续说:“愿从军者,这数月的粮秣衣物供给按军卒论,无须偿还,包括所携家人耗用。携家已非刑徒且不愿从军者,筑城既按徭役,官府当供粮秣工具,也无需偿还,但开始筑路筑城前数月官府所供粮秣衣物,按理需在日后垦田或筑城所获中偿付。然不愿从军而仍为屯田刑徒者,以筑城替垦田,就按辅王才所说方式计。”
宋留努力在心中计算着,虽然他数算也好不到哪儿去。
按公子婴和任嚣的说法,表面看不带家口而愿意从军的收获最少,也不能抵徭役,也不能得工粮。带家口的人愿意从军的好处最大,先是这数月的消耗不需要偿还,然后这些家口参与筑路筑城按秦律连徭役都不算(家有从军者免徭役),直接可得粮粟。而携家而至又不从军的那些人则次之,需要偿还这数月官府所供粮衣。不从军无家口的屯田刑徒,要在所得中扣三成,还要偿还官府先前提供的粮秣衣物,只比单身从军的强。
这一套计算法实际上是鼓励那些带着家口来陇西的降卒继续从军,有家口在此让这些军卒有牵挂,更愿意去搏军功,战斗力最强。单身从军虽然看起来收益率最低,但因秦的军功爵制深入人心,也是有人愿意赌命的。单身不从军,那就被秦克扣掉三成收获,也能活得还可以。
宋留用了好一阵子时间才把一套计算理解了,觉得皇帝这是照顾了所有人,没什么强压逼迫的蛮横,而且筑路筑城不会有什么官府的人来只要工期草菅人命,而是自己这帮人根据实际情况尽力,不由得对皇帝的忠心又增加了几分。
“陛下,臣一定将此转告所有臣所属之人,并与匠师再次确定期限,努力在入冬前完成筑路与筑城。臣现在所领,连家口在内近六万众,筑路与筑城的壮夫可有三万五左右。适才臣与匠师初步问过,若要冬日前完成,匠师言至少还需六万以上壮夫,这个……”
“这个我先前已说过,会调给你的。但有一样,你的壮夫无论是否从军,都要定期轮换接受军阵习练。就算不愿从军之人,在这边陲之地,必要时也需要上战阵以维护尔等辛勤所得田地和收获。我会调六万卒与你,筑路城由你指挥,习军阵则由随同而至的军将指挥。”
“臣一定尽臣所能,不负陛下。”
宋留行礼后离开去找匠师了,一直没说话站在后面的陆贾走过来补位。一阵寒风吹过,陆贾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客卿这两月劳顿,”
“陛下也同样劳顿。”
胡亥立起了眉毛:“客卿这是讥讽朕?朕游山玩水两个月,你说朕劳顿?该杀!”
陆贾一脸惶恐:“陛下恕臣妄言之罪。只是臣听说陛下入蜀,破解了郡守的反叛,还借此拉拢了羌蛮,让陛下在蜀中兴商贾富国的大计前景顺利。所以臣思,陛下虽以游玩为名,实则思虑天下大业。陛下出蜀后又雪野山地远途跋涉到河水,臣确实觉得陛下劳顿。”
胡亥哈哈大笑:“客卿这奉承的水准大涨啊,朕心甚喜。”
陆贾一收刚才的惶恐,微笑着:“陛下在臣下们面前,就无需如此了,或许山东百姓不知陛下,臣等已深知陛下。”
“那不行。”胡亥一脸正儿八经:“做戏要做全套,不然以后谁还认为朕是昏君。”
“呃,陛下英明。”陆贾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了,这个小皇帝居然把口舌如簧的策士贾弄得无言以对,也是异数。
“陛下,”陆贾赶紧转换话题:“臣去月氏,月氏王对大秦非常感恩,皆因大秦历年来在月氏遇到雪灾或草原旱灾时,总能向月氏提供粮粟度灾,此番臣又带去奶茶制法,月氏王公贵族都甚为喜爱,对陛下所赐瓷器也都叹为观止。月氏王让臣向陛下表示月氏愿一直与大秦为兄弟友邦。”
“那么,月氏对我欲穿越他们的领地建立商路是何想法?”胡亥也不开玩笑了,问起他最关注的事情。
“臣得陛下诏,可自行做主一些事情,所以臣将陛下所言不侵草场,不扰部族游牧等条件说与月氏王,月氏王虽然因此对大秦西扩的戒心有所放松,然犹有疑虑。臣又代陛下许诺,若匈奴南侵至河西走廊,秦将与月氏同御之。且秦将与月氏扩大交易,逢灾交易粮粟会一直继续,还可向月氏提供甲兵以抵御匈奴。”
“那么你认为,我们向月氏提供的甲兵,会不会被其用来侵扰我们?”胡亥这话问的很正常,也是所有知道这种交易的人第一反应。不过实际上胡亥并不在乎月氏人是不是会来侵扰,真要敢来侵扰倒给了他一个完全占据河西走廊的借口,他这实际是考陆贾呢。
“陛下,单就陇西郡而言,是不易受到月氏侵扰的,这边靠边境的黄土坡地为主,虽有草场但处群山中,农耕多为梯田也缺乏人口,陛下这一路行来也都看到了。陇西谷地中草场倒是繁茂,可要让月氏人渡河水来占草场,他们似乎也不愿惹这等事,现有的草场开阔易牧,已足够其用。北地郡倒是月氏可侵扰劫掠之佳地,还被卑移山截断来路,恰恰只能从祁连山与卑移山之间河西走廊进入,而陛下既然要开通河西商路,月氏又如何敢于在这种地方和大秦对阵呢?”陆贾非常坦然。
卑移山,即贺兰山,又称阿拉善山,贺兰山这个名字在隋代才有记载,而卑移山这个名字则记载在《汉书》当中,比较靠近本故事所处时代。其实祁连山古时与昆仑山也是混在一起的,祁连山这个名字来自古匈奴语,意为“天山”。
“陛下若要让月氏能够抗住匈奴南侵,则在武力上需要有所协助。河西走廊是一串串绿洲草场所组成,出河水向西的第一块绿洲与此地之间皆为山谷道路,月氏要来侵扰也是不易。而且,月氏王庭正如陛下早先所说,距此还在二千里之外,所以大部分月氏部落都在此地以西第一块绿洲的西面。月氏王庭向西千里外则是乌孙国,位于月氏与楼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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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大宛列传》中张骞给汉武帝的报告,说“始月氏居敦煌、祁连间。”意思是以前月氏是居于敦煌和祁连山之间,当然后来月氏被匈奴赶到了新疆一带,变成了大月氏国。
在秦二世、汉高祖时代,月氏与乌孙之间的疆界在哪儿,史书中并无明确说法。有一说是月氏与乌孙在这时期以张掖之山丹县为界,直到月氏败乌孙并杀其王,才将领土扩张到敦煌。
不过这个说法在时间上又与匈奴败月氏的时间有诸多冲突。
从黄河边真要走到敦煌,那从兰州算起至少也有三千秦里以上的路途,所以即便单纯为了本故事的时间轴考虑也需要折中一下,所以本故事就将月氏王庭放在后来的敦煌和山丹之间,即酒泉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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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能在两个月多一点的时间往返,还真的非常劳顿了,至少比我是劳顿的太多。看你的脸都被风吹日晒的变成紫色了。”胡亥有些感慨,“此行损失如何?”
“臣带双马骑卒二百,归来时只剩不足百五十数了。”
“损失的那些骑卒,回咸阳后都按战亡予以抚恤吧。”
胡亥心说,你比历史上的张骞幸福多了,张骞带着一百多人出去,十几年后得以回返长安时,就剩下了他和一个名叫堂邑父的,两个人。
“此路如此难行,也是我想要在河西走廊筑城的原因,可为商贾们提供中间供给和休息的地方,也可驻军防范匈奴南侵。”胡亥想了想,“卿想必已将沿途道路、地形绘制地图,我们还需要考虑快传驿站的设置,不然两三千里,讯息传递靠一般驿马,又要十几日才能传回了。”
“陛下,臣已经考虑到这一层。按可直视的距离算,至少可每四十里设一快传传驿站,但臣认为这个距离下人目已无法分辨快传木臂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