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生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孔锦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孔锦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却依旧站得笔直,努力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赵先生的目光从孔锦那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到他脚上打着补丁的布鞋,最后停留在孔锦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上。
“你说你叫孔锦,想来我这求学?”赵先生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听不出喜怒。
“正是,学生孔锦,恳请先生收我为徒。”孔锦再次行礼,语气诚恳。
赵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地盯着孔锦,“孔锦,你可知我这私塾的规矩?”
孔锦心头一紧,他来之前打听过,赵先生的私塾虽然不大,但在镇上颇有名气,教学严谨,而且收费不菲,他隐隐觉得,这“规矩”二字,恐怕与束修有关。
“学生不知,还请先生明示。”孔锦如实回答。
赵先生轻哼一声,“我这私塾,只收家境殷实、知书达理人家的子弟。入学前,需得先交足一年的束修,还要备上笔墨纸砚等物。你可备齐了?”
孔锦的脸色微微一变,他如何听不出赵先生话里的弦外之音?这是在变相地问他家境如何。他家徒四壁,别说是笔墨纸砚,就连温饱都成问题,又哪里拿得出这笔束修?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片刻,他才鼓起勇气,低声说道:“先生,学生家中……贫寒,一时之间,难以拿出这笔束修。”
赵先生的脸上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神色,他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又似乎带着一丝不屑,“唉,既如此,那便……”
他顿了顿,似乎想直接拒绝,却又在看到孔锦眼中那强烈的求知欲时,心中微微一动。这孩子,眼神里透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坚毅,不像一般孩子那般怯懦。
“这样吧,”赵先生换了一种语气,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且考你几题,你若能答上来,我便破例收你入学,束修之事,也可容后再议。”
孔锦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连忙应道:“多谢先生!学生定当尽力而为!”
赵先生略一沉吟,缓缓开口:“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他吟诵的,正是诗经中的《出车》。他停顿下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孔锦,“你可知,这首诗出自何处,讲述的是何事?”
孔锦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孔锦凝神静听,待赵先生吟诵完毕,他略一沉吟,便朗声答道:“先生吟诵的,是《诗经·国风·豳风·出车》。此诗描绘了春季的景象和古代贵族出征的场景,表达了对战争的厌倦和对和平的渴望。”
赵先生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孩子虽然衣衫褴褛,却对《诗经》颇为了解,倒不像寻常农家子弟那般愚昧无知。“不错,”他抚了抚胡须,“那你可知‘卉木萋萋’之意?”
孔锦不假思索地回答:“卉木萋萋,指的是花草树木茂盛的样子,描绘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春日景象。”
赵先生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孔锦皆对答如流,甚至还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赵先生心中暗暗称奇,这孩子的学识,远超他最初的预料。
然而,当问及孔锦的家境时,孔锦的脸色黯淡下来。“先生,学生家中……一亩薄田,仅能糊口,实在无力承担私塾的费用。”孔锦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奈和窘迫。
赵先生叹了口气,他早已料到会是如此。他这私塾,束修昂贵,非富贵人家不能承受。这孩子虽然聪慧,但家境贫寒,终究是与他的私塾无缘。
“孔锦啊,”赵先生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你天资聪颖,可惜生不逢时。老夫这私塾,非你这样的农家子能承担得起的。笔墨纸砚,四季衣裳,哪一样不需要银钱?你便是勉强入学,日后也难以为继啊。”
孔锦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紧咬着嘴唇,眼中满是不甘。他知道赵先生说得在理,可他心中对知识的渴望,却如野草般疯长,难以抑制。
“先生,”孔锦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学生虽家贫,却勤奋好学。学生渴望读书,渴望学习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学生相信,只要先生肯给学生一个机会,学生定不会辜负先生的期望!”
赵先生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孔锦,老夫并非有意刁难你。只是这求学之路,并非只靠勤奋便可。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撑,你终究难以走远。与其半途而废,不如早早另寻出路。”
孔锦的眼中充满了绝望,他踉跄后退一步,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来之前,满怀希望,以为凭借自己的学识,能够打动赵先生,却没想到,最终还是败在了家境上。
“先生……”孔锦的声音沙哑,他还想再争取一下,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赵先生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罢了,罢了,你回去吧。老夫还有课要上。”
孔锦看着赵先生决绝的背影,心中充满了不甘和绝望。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难道,他真的要放弃自己的梦想吗?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激动,缓缓开口,“先生……”
“先生,”孔锦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哽咽,“学生知道家贫,也知道求学之路不易。但学生对知识的渴望,如同饥渴之人渴望清水,如同溺水之人渴望浮木。学生并非一时兴起,而是真心求学。学生相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可以造福乡里,可以……”
孔锦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语气更加坚定,“可以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赵先生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却眼神坚毅的少年,心中微微一动。这孩子,确实与众不同。他眼中的光芒,并非对功名利禄的渴望,而是一种纯粹的对知识的热爱,一种对理想的追求。
然而,赵先生很快又摇了摇头,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年轻人,满腔热血,却最终被现实磨平了棱角。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撑,这孩子的求学之路,注定坎坷难行。
“孔锦,”赵先生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老夫理解你的心情,也欣赏你的志向。但现实残酷,并非仅凭一腔热血便可。你若真想求学,不如先想办法解决生计问题,日后再来也不迟。”
孔锦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明白,赵先生这是在委婉地拒绝他。他苦苦哀求,“先生,学生可以帮您做任何事,劈柴挑水,洒扫庭除,只要能留在私塾,学生什么都愿意做!”
赵先生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孔锦,老夫并非需要人手,而是……”他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而是你交不起束修”这句话。
周围的村民渐渐围拢过来,对着这一幕指指点点。
“这孩子,真是异想天开,赵先生的私塾,岂是他能进得去的?”一个村民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是啊,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另一个村民附和道。
也有一些村民对孔锦表示同情,“这孩子怪可怜的,小小年纪,就这般好学。”
“可惜了,生在穷人家,有这股子劲头,要是能读上书,说不定以后能出人头地呢。”
这些议论声,如同针扎一般,刺痛着孔锦的心。他紧咬着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他知道,自己与赵先生的私塾,终究是无缘了。
“先生,”孔锦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学生知道,先生是为学生好。但学生不愿放弃,学生……”
他突然跪了下来,对着赵先生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求先生给学生一个机会!”
赵先生看着跪在地上的孔锦,心中五味杂陈。他欣赏这孩子的毅力,也惋惜他的遭遇。但他不能坏了规矩,更不能因为一时心软,耽误了这孩子的前程。
“你起来吧,”赵先生的语气依旧坚定,“老夫意已决,你无需再言。”
孔锦缓缓站起身,他看着赵先生,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和不甘。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在心底。
“学生明白了,”孔锦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心疼,“打扰先生了。”
他转身,朝着私塾大门走去,脚步沉重而缓慢。
“先生……”孔锦突然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孔锦的身影消失在私塾门口,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仿佛一道落寞的剪影。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却不及他心中的苦涩。他知道赵先生的顾虑,在这个时代,贫穷是横亘在求学路上难以逾越的鸿沟。束修、笔墨纸砚、日常开销,哪一样不需要钱?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乡间小路上,路边的野花开得正艳,却丝毫无法引起他的注意。他脑中回想着赵先生的话,反复咀嚼着每一个字,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转机。
他并非一时冲动,前世为官的经历让他深刻体会到知识的重要性。他渴望学习,不仅仅是为了改变自身的命运,更是为了实现心中那个宏大的理想——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夜幕降临,孔锦回到家中,简陋的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野菜汤的香味。他默默地喝着汤,母亲关切的目光让他更加难受。他不想让母亲担心,强颜欢笑,却掩饰不住眼中的落寞。
“锦儿,今天去私塾怎么样了?”母亲小心翼翼地问道,眼中充满了期盼。
孔锦顿了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先生说……让我过段时间再去。”他不敢说出真相,害怕看到母亲失望的眼神。
母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叹了口气,没有再追问。她默默地收拾着碗筷,昏黄的灯光映照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更显沧桑。
孔锦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翻来覆去,脑中不断浮现着赵先生的身影,以及周围村民的嘲讽和议论。
不甘心,他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开始思考,如何才能让赵先生改变主意。他明白,单凭一腔热血和空口承诺是不够的,他需要拿出一些实际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决心。他想起前世积累的知识和经验,或许,这正是他可以利用的优势。
他猛地坐起身,借着月光,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他将自己对经史子集的理解,以及对一些社会问题的看法,整理成一篇篇短文。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这些观点或许显得过于超前,但他相信,只要能有机会展示给赵先生看,一定能让他刮目相看。
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孔锦终于完成了最后一篇文章。他仔细地将这些文章整理好,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他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与此同时,在私塾里,赵先生也一夜未眠。他躺在床上,脑海中不断浮现着孔锦的身影。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眼神中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心中有些矛盾。他知道自己做得没错,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撑,孔锦的求学之路注定艰难。但他又隐隐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一个难得的人才。
“唉,”赵先生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抛之脑后,“这不过是又一个痴心妄想的农家孩子罢了。”他翻了个身,试图再次入睡。
第二天清晨,赵先生像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私塾,开始准备一天的课程。他打开门,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先生……”孔锦的声音略带沙哑,却充满了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