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透过浓荫常青的香樟叶,在襄州一中操场边上的观众台上摇曳,而在观众台下的双杠上,穿着青色校服的陈青就坐在上面,双腿伸直,后仰着身子,眯着眼望着香樟叶的缝隙发呆,他不清楚为什么会在这么一个时机来到这么一个地点。
他只记得前世异地相恋了十年的初恋跟他分了手,他便辞了央企的工作,去了西北的戈壁上散心,没有车祸,也没有雷劈,就在戈壁的沙丘上躺着,一如现在望着澄澈的天空发呆,继而熟睡,再醒来一切就都变了副样子,他成了襄州一中的一名高二学生,还正在参加上半学期的期末考试。
他花了一个月的功夫来消化这个现实,襄州的冬天很是湿冷,寒风和考前五分钟的铃声将他拉了回来。陈青从双杠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上的金属屑,又紧了紧校服领口,朝着考点过去。
刚在座位上坐下,考卷便分发了下来,其实在昨天,他已经考了两场,语文和数学,今天上午考了一门英语,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门理综,要说考的如何,陈青心里有底,当然不是有底气的底。
语文还好,前世和今生所学的课本大致无二,也就诗词背诵选材的问题,这些对于上辈子参加过国考并且能考出127分的陈青来说,不算太难,至于数学,那可有点太难了,也不是因为不会做,而是因为看一眼题目,陈青对于答案已经了然于心,难的是这个过程,好比已经知道一加二等于三情况下,你还会拆成三个一加一吗?
所以数学卷面上,许多题目他也就写了一个答案,不过交卷的时候,陈青又把答案给抹了个干净,只在更为干净的卷面上留下了一个解字,后来连解字都涂抹了,陈青觉得这个解字写的差,不入眼。
英语自大学之后,陈青用的少,但有底子,估摸着能对个七八成,至于这一门理综,陈青低头看了一眼,就开始在草稿上装模做样的涂写,耳边只有沙沙的书写声音,陈青突然看了一眼黑板上的钟,百无聊赖,不过看的时间有些长,就坐在讲台旁边的监考老师狐疑的看了后者一眼。
陈青赶忙尴尬的笑了笑,扶了下眼镜,又将头埋了下去。临近终考,陈青这才填了名字,选了几个有把握是正确答案的选项上去,又看了一眼写满了既来之的草稿纸,收拾好了桌面,这才心满意足的提前交了卷。
交卷之后的陈青没走远,避开老师的视线,靠在教室外的大理石廊道上,双手按在栏杆上,小半个身子倾斜着往下看,陈青的硬件方面不算差,但也算不了出众,比起许多同龄人,可能胜在一个干净,眉眼清澈,还有身高,可能是家境问题,父亲在襄州城区开了一家代工厂,厂子不大,手里百来号工人,母亲是三甲医院的一名急诊医生。前者平素跑业务应酬,后者加班更是常事。
陈青精神方面没时间照顾,那物质方面做父母的自然能满足便满足,尤其是陈青的吃喝,从不短缺。才到高二,陈青便有了177左右的身高,而且高二才过一半,往后还有拔高的空间。
陈青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直到终场铃声响起,身后哗哗一片,他这才缩回身子,等到人都散的差不多了,这才回到教室将原本因为考试挪到别地的桌子挪了回来,安安静静的坐着,就像等着被宣判的匪徒。
不过陈青没先等来老师,倒是先等来了死党蒋勤,只见后者一个跨步在陈青大马金刀般坐下,顺道拍着后者肩膀说道:“青子,生病了?这几天怎么感觉你有点不对劲啊。”
陈青撇过头,将蒋勤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拍了下去,笑骂道:“上厕所没洗手吧,还来这套?”
蒋勤闻言赶忙诶了一下,摊开手说道:“这哪能啊,这不是瞧着你这几天下来话都没两句,还老是发呆,要不是你刚才说话了,我还以为你中邪了。”
陈青整合了一下记忆,用最熟络的方式踹了蒋勤一脚,径直将后者踹了个趔趄,“你他娘的才中邪了。”
蒋勤也没生气,一起玩了许多年的泥巴,你踹我,我踹你这样的场景并不少见,蒋勤站稳身子,一脸嘻嘻哈哈的拍了拍校服上的脚印,也好在这会教室里面挪桌子的挪桌子,挪好桌子的就相互对着答案,并没有注意到陈青的这方天地。
不过说起成绩,陈青跟蒋勤倒是有几分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的味道在里面,班上四十五号人,两个人常年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徘徊,这一点两者何其相似,从不逾矩。
就在陈青还在适应当前角色的时候,蒋勤一不留神已经溜到了前排,坐在了学委的后面,煞有其事的对起了答案。在陈青的记忆里,跟这位学委打的交道不多,很多时候也就是对对答案,要么就是收缴作业的时候有几句寒暄话语。
不过这位学委江苡也是名副其实,中考便是襄州市近乎满分的中考状元,中考还没填志愿的时候,家门已经被一中和三中的领导给敲烂了,更有传言三中更是开出了各种条件,包括三中老师任由她选,学费就不用说了,除此之外,还单独奖励她个人十万元的奖学金,听人说这还只是三中和一中的故事,省里的中学也有不少橄榄枝,不过省里的条件自然就没有如此优渥,因为人家能上京大的学生一个重点班可能就有七八个。
但三中和一中不一样,作为襄州地区唯二的重点高中,教师资源比不上省里的中学,只能在生源方面入手,抢优秀生源那更是常事,尤其这两三年下来,三中没有一名学生上过京大,更不要说排名更为稍稍靠前的清大,三中对于这种潜力考生的饥渴程度可见一般,一中稍好一些,前年考了两个,一个京大,一个清大,都在京州。不过一中去年没有,三年考两不代表一中就满足了,尤其像江苡这样的学生哪家中学不是抢破额头,多多益善。
举个简单的例子,在襄州这个地区,往前三十年,哪任校长改善的宿舍,操场,肯定没人知道,但这三十年,襄州地区考上京大的学子,是在哪位校长的任期里,当地七成的老百姓都能扳着指头给你数出来。
再说句不好听的话,这种学生在领导眼里已经不是学生了,而是教育方面的政绩。
前世在央企多年的工作习惯,已经养成了少说多做的性子,再来回味现在,就像一个局外人再看一幅幅熟悉又陌生的矛盾电影,熟悉的是这段时光和岁月,不熟悉的是人物场景。
教室吵闹的时间不长,因为老班老陈夹着一堆试卷走了进来,蒋勤也回到了旁边座位坐下,一脸通红的愁苦样子。
陈青瞧着好笑,小声打趣说道:“错的挺多的吧,自取其辱了吧。”
蒋勤白了陈青一眼,“要不要跟你对对?”
陈青赶忙摆手,“可别,我还想过个好的寒假。”说完陈青愣了一下,寒假,对于以前的陈青是多么怀恋且遥远的字眼了,可现如今就在当下的几个时辰之后,实在是让人恍惚。
蒋勤自顾在画满了五子棋的几何本子上写了几个答案,就递给了陈青,“这是理综最后几道选择题的答案,你看看你对了没?”
陈青摇摇头。“我不看。”
蒋勤挑衅说道:“怕错?”
陈青对于这种劣质到极致的激将法早就免疫,嗯了一声说道:“怕错。”其实陈青不用对也知道自己拿不到分,理综后面的几道选择题,他连答题卡都没有涂抹。他只是想早点结束这个话题,好找个地方继续消化和适应这个时代的记忆和角色。
老班将卷面最上方的卷子查阅完毕之后,这才敲了敲桌子,前排班上的几名种子选手坐姿也是瞬间毕恭毕敬,脸上悲喜不同,至于后排的角落,清一色笑容满面,都在自顾收拾书本,等着一声令下,好第一个冲出教室。
等到班上嘀咕的声音渐次消散之后,老班这才提起保温杯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同学们,在这次考试之前我其实也提过了,是应学校领导要求,原本按照普通班的进度,是要求下学期再将理化生整合成理综试卷,但如果我们重点班也这样做,那开学将你们整合成一个重点班的意义就不大了。
而这么做的意义,也说过了,是为了让你们早日适应高考的强度,也是让你们早日适应理综的题型,至于分数排名,咱们各科老师大致看了一下,许多同学理综的试卷都没写完,所以这次排名,你们也不用担心,是咱们四个重点班内部排名。”
说着,老陈又扭开保温杯,低手将杯盖甩了甩。不过也就是这个空隙,原本寂静的教室有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老师,要是我想看看自己分数在全校的排名,能查到吗?”
蒋勤低着头骂了一句:“高君器是真傻逼。”
老班闻言顺着声音瞧了过去,有些满意的笑了笑,尔后说道:“想看自己在全校排名的,开学到我办公室,能查。”说完,老班陈晋言环顾了一下教室,笑着说道:“还有其他问题吗?”
蒋勤闻言已经弓起身子,就像寻常饭点快到时间了一样,只不过这一次不用看表,只用听着老班的口号。
“要是没有其他问题,那么老师在这里提前恭喜各位同学,也提前跟各位同学说声新年快乐,高二上学期,圆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