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君星渊终于到了凉州城,这里是大盛朝的最北端。
北境苦寒,最近温度骤降,他一路奔波,眉眼已沾上雪霜。
厚实的狐皮大氅包裹住他的身躯,缰绳一拉,高大的黑马便稳稳的停在原地。
自前任守将周旗通敌被换掉后,新上任的守将程朗知道他们早晚与北燕会有一战,便加强了防卫,如今两边可以互市的仅有一城。
于是,这里不意外的成了鱼龙混杂之地,虽说不至于混入大规模的兵力,但黑市交易、情报买卖异常活跃。
知州大人也没刻意管控,只要不涉及重大军情要务,有时候留点灰色地带,也便于反向操作。
君星渊没去府衙,而是径直去了军营。
程朗接到信报后,带着几个亲随已经提前在坡上等候,这里地势稍高,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可以将远处的动向尽收眼底。
边塞之地能迎来睿王这样的重臣,他们都很激动。
此前他接睿王指令协助调查黑武馆一案。
虽然此案暂时未涉及到军方,但听闻朝中有人强征大盛壮丁,残害他们以此敛财,他和几个副将被气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不揪出此案真正的主谋,无法面对驻防的将士们。
于是,他将隐藏在黑市里的所有线人全部调动,经过一番筛查,终于找到了苏家与北燕之间往来的关键一人。
此人号称山老板,明面儿上是做宝石生意的,经常游走于大盛、北燕与西疆各处,在很多地方都设有商号,看起来就是正经生意人。
能多年深藏不露的人行事自然十分机敏,只不过,是人便有弱点。
他们查抄了几个黑市窝点后,便有不少人去衙门赎人。
知州大人对这些人说,此次清剿活动是军方发动的,他也无权干涉。
于是这群人只好一窝蜂的来拜程朗的山头。
他和几个副将连审几日,都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抓住的大都是兜售情报的小喽啰,而所涉之事多为子虚乌有,以骗钱为主。
突然有一天,这个山老板趁着夜色前来,还着人提了一箱黄金,请求程朗放一个人,如果钱不够,还可再加。
若是普通的小喽啰,又怎会值这么多赎身钱?
若是普通的生意人,又怎会出手如此阔绰?上来都不砍价的......
没想到,原以为最不可能与此案有关的那个二道贩子,背后还隐藏着这么一条大鱼。
程朗压下疑惑,让他先说明来意。
山老板说被抓的人里面有他的亲儿子,不过是交易了几个瓶罐就被抓了回来。
程朗不禁冷笑,说那可不是普通的瓶罐,你没看到底下的印记吗?那是前朝宫中的私藏,这可是死罪。
山老板脸色一变,换作是以前他是可以请苏相帮忙摆平这一切,可这回事发突然,估计还没等消息到都城,这边人就得被处决了。
于是他试探说出与朝中重臣有些交情,还望大人能通融一二。
没想到正中程朗下怀,或许这人真的就是他们要等的那条大鱼。
为避免引起他的警觉,程朗暂且收下黄金,让他回府中等消息,等风头过后再来领人。
大概是周旗用过此法敛财,那山老板不疑有他,只当程朗与周旗都是同一类人,便痛快的将钱财留下,离开了......
君星渊坐在帐中主位上,听完程朗的陈述后,满意的点头。
本来他还担心军旅之人行事太过直接,若是一群人直接上府里查抄可就大事不妙了。
还好这个程朗思虑周全,没有打草惊蛇。
“让本王会一会他,你先通知他来领人吧。”君星渊看向那一箱黄金,不再多言。
“是。”程朗给副将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双手抱拳,退步出去。
“北燕王室的动向如何?”
君星渊看向账中的凉州城防图,北边广袤的土地都是极度严寒,不适合耕种,每到缺衣少食之时,自然会起抢掠的心思。
“北燕王病体绵延,站在大王子那边的朝臣越来越多,他一向好战,恐怕对我们不利。”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一战不远了。
“自大盛建朝开始,每隔十数年边境就会起战事,巩固城防,不得大意。”
“是,我等接手后,已经着手加强了。”
“苏鸣有何异动?”他转头问道。听闻苏鸣暂无性命之忧,其实何止无忧,以苏鸣的能力,若条件成熟恐怕还能反客为主,不得大意。
“他被大王子的人软禁在王庭,不过,听闻他与郡主关系极近,所以行动上还算有些自由,不至于寸步难行。”
“看来,他已有所谋划。二王子表现如何?”
“他依然主和,但他母族势力孱弱,所以在北燕王面前,他的政见一直难以施展。”
这些情报,其实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传回都城。
君星渊凝视着那地图,陷入了沉思。
看来,他要亲自见一见这位二王子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能助他上位,两国至少能有几十年的和平。
深夜,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花,山老板不疑有他,只带了两个亲随就来到了军营。
与上次低眉顺眼的姿态完全不同,他认为,既然程朗收下了黄金又答应放人,必定是忌惮他上次口中所说的大人物,如今大盛有几个大人物,他们用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军中苦寒,舍家卖命才能赚几个银子,搞个清查的动作就是为了收一波保护费,看来这程朗与周旗也没什么区别。
于是,他此次再来,态度不能说倨傲,但已经没了此前的恭敬。
“程将军,山某何时能见到我儿?”
“山老板稍安勿躁,有人想见你。”
“何人?”他稍有不悦,难不成还有人要敲诈一笔?
“是本王要见你,怎么,山老板很忙?”君星渊自帐外走入,面色从容,似笑非笑。
本王......大盛朝自称本王的人,应该就只有那一位,掌管都城司的睿王。
山老板神色骤变,瞬间跪下讨好:“草民不知睿王殿下驾到,言语不敬,请殿下恕罪。”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们这些人都知道君家和苏家已是水火不容,看来他这次凶多吉少。
“山老板不必多礼,程将军只是看令郎筋骨极佳,是参军的好苗子,准备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你不必挂念,非战时都是可以定期来此处探视的。”
“什么?”山老板瞪大双眼,这哪里是参军,这分明就是将人圈起来当人质!
“小儿孱弱,恐怕无法胜任......程将军若需要军资,我自当奉上更多黄金,绝无二话!”
“哦?是你的黄金,还是大盛的国库!”君星渊突然冷脸,抬高音量,一字一句的说道。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们这些年变卖了多少物资和情报,才换来眼下的财富。
君星渊这脸变得突然,连程朗都没来得及反应,闻言头心一颤。
山老板不敢再做无用的辩驳,睿王是什么性子他早有耳闻,都城司办案有先斩后奏之权,今夜就算直接了结了他也不无可能。
君星渊见他装死不说话,便俯下身子,贴近他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本王听闻令郎对那些瓶罐之物极为钟爱,要不,山老板替他挑个好的,别委屈了他的身子......”
山老板面色一惊,跪倒在原地,高呼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