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双手叉胳膊,表情带着藐视,如同高堂之上的判官,在审问纪连武。
记录员也是省里工作组下来的,第一次遇到马林这种人,写得手腕要断了。这人打小是不是学过评书和相声啊,这词层出不穷,眼花缭乱的。
有那么一阵,她都想扔下笔安静听马林叭叭。
这人,这人,怎么招笑又可恨呢。
偷偷瞟了眼纪连武,纪主任脸色非常难看,他以为马林就是抱怨几句,再讽刺他几下。
没想到啊。
竟然说他是法盲,某纪姓主任认为自己权威大过法律,这是人话!
纪姓主任就是他,思想都滑坡了。
不对,马林这不是牢骚话,这是从根上否定他的职业,他不懂法不讲法,那么‘法盲’的他来谈话和审问就不符合程序。
反过来,马林说他包庇罪犯,不讲原则,对底层同志耀武扬威,要把责任栽赃给别人。
杀良冒功!
这小子狠啊,这么一会儿,脱身出谈话内容真假的问题,要拆了他的台。一旦他应对不好,后面就要质疑他的正确性。
“马干事,个人再大不能大过组织,我也是组织派下来调查情况的,你讲话要有证据,不能乱讲话。我没有不让你报警,只是照例询问。”
“纪主任,哪里乱讲话?我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说话办事,你不要睁着眼睛乱说好不好,我从小镇奋斗到县里很难的,哪里乱讲话?有的时候你找找自己原因,这么多年了,有没有进步承担更重要的职责。”
“为什么还原地踏步?照什么例子?有没有认真工作?有没有认真学习组织精神?有没有认真思考自己的能力是否对的起组织的重任?”
说完马林摸了下眉毛,纪连武被马林反降了一军,不想再跟马林争论,他感觉自己这块斗不赢马林,“那说说,朴干事踩捕兽夹前后你做了什么?”
马林问记录员,“记全了没?下面你要写快点。”
脸蛋婴儿肥的记录员‘啊’了一声,这里面还有她的事儿呢?低下头不敢看马林,她有点怕马林。
想用胶水糊上马林的嘴。
“话说鹞子拐三连发卡弯,方圆不到百里,里面的野兽不计其数。它是三面山,一面临渊。山腰处有一条大路,山下有礼河水,水中有拦江锁、绞刀、绝户网,山上有捕兽夹、兔子套、野猪坑,如若有人上山,必须先要通知跑山的老猎户,让他们带人进山 ”
“朴干事上山的时候,歪歪扭扭磕磕绊绊上雪坡,手里拿着一只54式手枪,在大腿深的雪窝里狼奔豕突,只听“啊”一声,朴干事消失了。”
记录员听入迷了,开口问道:“人呢?”
“仓啷啷哗啦啦扑通通,现场风声鹤唳人仰马翻,大队的人马迅速包抄,真乃是号炮一声震九霄,大队人马似海潮,将如太行下山虎,马似北海出水蛟,刀枪密布如麦穗,旌旗列列空中飘。”
井副部长赶紧摆手,“马干事,哎你别……”
“一龙旗朱缨双缀,二凤旗五彩缭绕,三虎旗虎张血口,四豹旗豹爪如刀,五子旗旗有贵子,六顺旗随风飘摇,七星旗斗放异彩,八卦旗喝倒英豪,九宫旗金光闪耀,十面旗令人心毛,数不清兵多少来将多少。”
记录员嘟囔一声,“一共14个人,上山不到10个人,哪里数不清了?”转头问纪连武,“纪主任,这些我还要记吗?”
马林瞪着眼睛,“十面旗十个人,哪儿错了?记录员怎么能抱怨工作呢?这是保密工作要求,不能有一丝一毫错误,学非探其花,要自拨其根。对了,我说的仓啷啷哗啦啦扑通通,都要记上,那是现场的声音。”
纪连武知道今天拿不下马林,这小子擅长把简单的事情戏剧化,正经的谈话,变成个人表演。
“马林同志,汇报情况不要练贯口,要实事求是。”
“贯口啊,我不道啊,我爷总在家说这个,我从小听着长大的。我爷叫马奎山,解放前当马阶的,你们知道啥是马阶吗?就是人家上马脚底下踩的那个奴才,他就干那个。所以我们马家,雇农都算不上,我这成分根红苗壮,嘿,那可真是……”
“大林,马林,不要说后面的了。”井副部长心累,“纪主任,我看今天谈话就到这儿吧,有什么想问的,明天再说,先去医院看看朴干事,毕竟他是当事人之一。”
马林摇着脑袋,“明天不行,我姐要进县城,我要去车站接人,井副部长我跟你说,就我姐长得诶,如花似玉,娴静处似娇花照水,打扮一下如高岭之花,我怕她在县城被人欺负,我怕……”
“行行行,你明天去接人,接完人赶紧回来,你先回去休息。”
马林站起来,“明天放假啊,我至亲至爱的姐姐来了,凭啥不让我多陪陪姐姐?”路过记录员的时候,“后面咋没记呢,第四旗后面都空着呢,哎,做事毛毛躁躁的,没个常性。”
“上行下效,今时今日,这样的工作态度是不行的,要以身作则,起到模范带头作用。”特意看着纪连武说这句话。
“小马,赶紧走吧,听你说话我心直突突。”
马林整理下着装,抬手敬礼,“是,领导。”
记录员被马林数落也不生气,知道他是故意借着说自己骂纪主任,这人真记仇啊。
纪连武颤巍巍点上一根烟,他心脏不舒服,一向稳坐钓鱼台的他,今天被一个小屁孩连损带骂,挖苦讽刺他不专业,还是个法盲。
没有卫大少的命令他也想弄死马林,等跟朴干事对完口供,找机会摁死马林。
外面工作组的人等记录员出来,主动要求帮她整理谈话内容。
小姑娘鼓着腮帮子好生气,刚才都不愿意进来干这活,外面听热闹听得起劲,现在又要看自己的记录。
才不要给他们看,自己光顾着听乐好多没记啊。
那个将如太行下山虎,马似后面是啥?她忘了。
晚饭人武部食堂,留在人武部的职工听到省工作组那边闹哄哄,一会儿说马林这嘴跟油葫芦开裂似的,啥话都冒。
一会儿说马林应该调省工会,过节不怕没节目。
马林下班回育红小学后面的院子,谢三鲜不仅买了煤,柴禾也劈好堆整齐,院子里雪也铲得溜干净。
桌子上还放着零钱和纸条,写明水电费金额和买煤的钱。
大眼办事挺有章法,今晚去医院看看。
朴干事~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