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景见她生气的样子,这才往台上看过去。
此时恰好一曲终了。
闻浅轻挽衣袖,纱衣薄裙在如今时节应当是格外冷的,肉眼可见她纤弱的身影在台上微微发颤。
然而台下宾客们余兴未消,纷纷起哄:“再来一曲!再来一曲!”
叫嚷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大声鼓掌催促,将她当作寻常戏子那样戏谑。
闻浅面纱下的脸色已隐隐发白,在台上孤立无援,进退维谷。她攥紧袖角,怯怯地朝下方望去。
主桌的闻家长辈依旧冷眼旁观,事不关己般谈笑,闲闲端起酒杯。
闻国公扫了台上一眼,眼中流露出嫌弃之意。
闻茵见她愣愣站着不动,走到她身边,附耳说道:“五妹妹,你若是想要解药的话,就乖乖听话些。大庭广众,我多的是让你丢脸的法子。比如,把你这面纱扯下来,让大家都好生看看你的脸,如何?”
她说着就伸手作势要将面纱摘下,闻浅连忙应声,脸色更加苍白:“不要。我,我跳就是了......”
闻茵讥讽地看她一眼,回到席上贴着闻国公开口:“姨夫,五妹妹非要跳舞,说是李世子爱看,我劝不住呢。”
“世子?”闻国公撇撇嘴,不悦道,“她既要丢人出风头,便莫去管了。”
台下,闻子渊晃着酒杯,手搭在李知景肩上,语气轻佻:“世子,我家娇嫩的五妹妹,用起来如何?是不是感觉很爽啊?”
李知景甩下他的手,冷冷地瞥了一眼:“这些酒是堵不上你的嘴吗?”
闻子渊切了一声,讪讪坐下。
李知景目光又移到台上,眉头紧皱,拳头悄然握紧。
此刻他若上前去,便是在给所有人坦白,台上的舞女是侯府世子妃。可若是置之不理,闻浅怕不知会被欺负到什么程度。
就在乐声将要再次响起之际,他思前想后,还是忍不住站起身,迈出一步。
然而与此同时,起哄的宾客声音戛然而止,宴席上骤然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朝着门口看过去。
姜娩微微抬眼,顺着众人视线望去,只见一道沉稳儒雅的身影缓步而入,外披一袭墨蓝大氅,华服包裹,身形笔挺。
他风度如玉,面带笑意,举手投足间不见一丝张扬,却让所有人都噤声,教人不敢冒犯。
闻国公看清来人后,连忙上前低声问候道:“竟是太师大驾,快快请坐。”
此话一落,宾客间纷纷开始低声议论——
“原来这就是太师啊,如此年轻......”
“闻氏连太师都能请来,若是能攀上些交情......”
“往年太师从未来过,怎的突然愿意来了?”
只言片语掉进段知安耳朵里,他微微颔首:“晚生途经此地,便顺路过来看看,不知可有叨扰到国公?”
“太师哪里的话,您能来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我这府里头,多得是这辈子也见不上太师一眼的人呢。”
他这话倒是不错,段知安极少出宫,纵是朝中大臣,也需得隔着几道墙通传了,才敢低着头过去。
今日这样明晃晃出现在众人面前,怕是今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会成为旁人口头的谈资了。
说话间,闻子渊却醉意熏然地上前几步,带着几分傲慢嘲讽道:“哼,不过是仗着家世,才混个太师头衔,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
闻国公脸色顿时一沉,低声呵斥:“胡闹!还不快退下!”
丫鬟上前来搀扶着闻子渊,他经过闻浅时,挑起她的下巴,一脸恶劣的笑:“今日别回去了,来哥哥房里,哥哥与你一起跳舞啊。”
闻国公闭眼,摆着手催促:“快些带下去!”
接着对段知安说:“家中小儿喝了酒胡言乱语,太师莫要放在心上。”
段知安悠悠道:“无妨,闻小将军是行军打仗之人,性子烈些是好事,否则怎么敢上阵杀敌。”
此时,闻浅战战兢兢地站在台上,听着他的声音不敢抬头,心头默念着不要发现她,否则次次相见她都是如此窘态,实在是面上无光。
然而段知安目光掠过众人,最终还是落到她那道纤细身影上。
但只看了一眼,又对闻国公说:“方才我听到说‘再来一曲’,不知是来什么?”
“是小女为宴会助兴,献上了一支舞。”
他说完,扭头看向闻浅:“还不快过来给太师敬茶?”
闻浅局促而拘谨地行了一礼,端着茶盏走近段知安。
然而身后的闻茵却不着痕迹地,伸脚踩着她的裙摆。
闻浅一个不稳往前扑去,段知安眼疾手快,稳稳地扶住了她,但茶水仍然泼洒在他衣襟上。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闻浅脸色苍白,急忙用袖子帮他擦拭。
“是够不小心的......”他淡淡一笑,“都不看着脚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大氅给她披上,又另倒温茶递到她面前:“喝一口,暖暖身子。”
这一套动作自然流畅,话语间又满是纵容,众人一时诧异。
堂堂太师竟亲自为人斟茶披衣?
闻国公面上生疑,台下也起了阵阵私语。
闻浅呆呆地望着他,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敢开口。
段知安却忽然微笑着,轻轻取下她的面纱:“以为我认不出你吗?浅浅。”
他这句话声音虽不大,但却仍像是一道惊雷落下。
就连姜娩也瞪大了双眼,浅浅?!
段知安和闻浅,何时如此熟悉?
台下许多人在闻浅面纱落下的瞬间都睁大了眼睛,有认出来的人更是直言道——
“那舞女好像是平南侯府的世子妃?!”
“她与太师莫不是有什么私下的关系?”
闻浅微微低头,竭力掩盖自己的不适与慌乱。
“太师与小女,可是旧相识?”闻国公忍不住问道。
段知安淡然一笑,温声开口:“浅浅不打算给众人介绍一下我吗?”
闻浅看他一眼,心中忐忑,支支吾吾地开口:“父亲,太师是……是我母亲在滁州时,结拜义姐的弟弟。”
闻国公思索片刻,记起闻浅的母亲的确说过自己有一结拜金兰,只是没想到竟是段家。
他正想说话,又听段知安开口。
“还有呢?”
“还有......”
见她吞吞吐吐,他轻啧一声,笑道:“我就这般拿不出手,还有一个身份怎么不说?”
众人好奇,还有一个身份?
都张望着,在等闻浅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