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度去,又是新一日。
日再东升,月又西落,车潮涌动,人流攒集。
施乌与陆扫晴来到据点,或因昨日的缘故,余归宁与桃酥并不在据点中。
赵本晤坐在柜台前,身中秽又有提升,看来他昨日从桃酥秽源处取得的事实已化作秽,可他仍是沉思,以见这仅是阶段性成果。
施乌叫走赵本晤,留下桃酥看门。
他昨日下午安定了陆扫晴,有了一夜的环境稳读施组织那方的档案。
他们的档案十分奇特,旁人所撰写之物,往往以第三人称或是冷静视角,并加以分析,可这关于秽怪的记载却如小说一般记叙笔者面对那秽怪的心绪、行为、分析,详实得近乎虚构。
当然,他们并不可能作假,于是施乌的秽量也增长。
“什么事情?”赵本晤问道。
“你昨天真治好了桃酥?这怎么治好的啊?”
“唉,其实我也没有治好。今天正要和余归宁说,不过她今天来得晚了一点。”赵本晤坐在桌前,“这么说吧,假如桃酥是个河堤,秽就是河水。假如河水涨满要漫溢出河堤,河堤也肯定受损。我的做法是,在河堤上凿一个洞,把多余的水引出来,再把洞填上。
“这样虽然能解一时燃眉之急,却也损坏了河堤的完整性。也就是说,桃酥再没有前途了,她虽然还能承受秽,但显然已经支撑不了下一次和秽的争斗了。”
施乌点头。河堤与河水只是一个比喻,所谓“河堤”,其实是桃酥的身体,要做到在“河堤”之上将多余的“河水”导出,恐怕要涉及精神方面,想必此相当复杂,不然赵本晤也不会对此不作为。
施乌道:“唉,没办法,就像没有合适条件就得截肢一样,我们这边没有这么这方面的人才,只能这样了。”
赵本晤笑一笑,手指敲敲桌面,道:“再过三个月,我估计也能到那种水平。到时候如果再有情况,估计我也能出手,到时候说不定连桃酥这次的损伤我也能修复。”
谈及桃酥,施乌想到她化作的秽怪,昨夜的阅览留下的疑问涌上心头,施乌问道:“话说,秽怪就一直这样吗?我们身上走出来的秽怪过一阵子自己就会死,那那些活的秽怪呢,那些在倒像和我们打的秽怪。它们是怎么生存繁衍进化成这样?”
赵本晤不置可否,应道:“谁知道呢,它们都在阳界活动,没有几个人看见,看见的人估计也没心思写什么《秽怪观察日记》之类的东西。”
这不能解惑,施乌所读渐渐浮沉心头,资料中的秽怪可不曾像倒像都市中那般鲁莽任性,它们更像集群捕猎的狼,汇合迁徙的兽群。弱小而众者结群以御敌,孤傲伟岸者独行天下。
他现今所见类似的,只能是被余归宁一拳剿灭的与那些毛秽怪共存的秽怪。
施乌敲起桌子,沉郁的事实在脑中排列、组合,被忽视之物再度被提起又放下,施乌明确自己疏漏了某处,不然无以至像现在这般游于水中而不见水。
事实便在眼前,如久居鲍鱼之肆不闻其臭,他与秽共处得久了亦忽视了某处……
赵本晤见他的模样,知他在思考。昨日自桃酥的秽中取得的知识再浮上心头,赵本晤点一点桌子。
秽是信息的承载者,亦是信息,它集成知识的一面仅是这一面的重量,正如被人手持的木棒,其体现的重量可被控制。可是一旦完全认知了这一秽,秽的重量也便全然降临身上。
赵本晤并无奇遇,他之秽增速如此效率便因他以能力勘探秽的全貌,先是自己再及他人……这是无意,也能为有意驱使。
赵本晤睁眼望向施乌,看一看他所思索之处,以便自己协同解惑。
穿越,思绪万千,记忆而成的事实层层交叠,次次过滤,信息便由此向下,引领赵本晤深探施乌的疑惑。
于是赵本晤渐渐理解施乌的困惑。
思绪似水流,外闯而来的探识若石块,水流遇石便散向两侧,水中砂砾沉积。施乌所忽视之物便在砂砾中。
施乌抬头看向赵本晤,答案已在施乌心中生成……同时,亦传递至赵本晤脑中。
偌大的秽泥石流般裹挟而至,施乌仿佛将要咳嗽,猛然而不可制止之感自内向外扩散,施乌霎时丧失对身体的控制,周身上下只剩一种冲动,他要解决这欲“咳而不可”的现象。
痛痒感自皮肤传来,蚜虫般的生物爬出毛孔,密密麻麻不计其数,每一只尾上都有细如发丝的红毛,它们翱飞向身外,牵引着红毛遮掩皮肤。
咳嗽感愈发强烈,施乌对此体会亦愈发深刻,当皮肤涨裂之时,他明悟这并非咳嗽,这是身内的秽将成怪爬出身体。
施乌想站起来,然而当他不能承受忽增长的秽时,他的血液便从四肢百骸涌向身内的秽,他已无力再行动……
施乌将目光投向赵本晤,希望他能做什么,然而一项事实随他抬头而浮现——赵本晤探究他的疑惑,因此他有了答案,可答案也因此传向赵本晤。
果不其然,赵本晤亦在异变。
他之变化不可细看,施乌仰头合上眼睛。眼下据点无有强者,恐怕无人可制止他们二人,且不说他们身死智散,仅是秽怪取得生命,在有限的时间狂乱,恐怕死伤也不少……
思绪渐渐断裂,施乌觉知自己呼吸渐弱,片断的画面仿佛针一般刺入他的精神,这些画面不可理解、混乱不堪,因为这并非以人的视觉、人的思路编织。
施乌并不痛苦,因为周身撕裂之痛已迫使他昏倒,也许思绪的多次断裂正是因此缘故,但施乌更相信这是秽作祟,身之痛与秽的提振精神冲撞,迫使本能暂且关闭对痛的感知,但施乌也做不到思考,正如前文所言,他的思绪已经断裂。
在此之中,施乌终于明白为何对秽的失败抗争被称作发疯,因为脱出肉身秉承恶意之秽正是他自己。
思路似接触不良的线路偶尔闪烁之际,施乌感受身体,触感因身中之秽而失效,视感被蚜虫红毛遮蔽,听感为振翅声干扰,味感受血液遮掩。他孤立此地,在脑中,亦在据点中,心脏的跳动愈发微弱,施乌伸出不知是幻想还是现实之手挤压它,妄图维持生机,可是这便如螳臂当车,成效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