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驱邪这件小事,虞无忧并没有露面。
但出手之大方,让这群大神半点不敢松懈地使出了浑身解数。
光是燃香的烟,就已经够铺满整座小院。
齐述但凡再出来晚一些,要么被那群敲锣的震坏耳朵,要么被二手烟熏成腊肉。
站在院子中央,听着轻水没有起伏的语调,他难得如此迷茫。
“……你们、在干嘛?”
或者说,要不先给他点提示?
他好像跟不上虞无忧的脑回路了。
有这么求证的么?
齐述的提问石沉大海,根本没人分心理他。
一旁的轻水,显然是已经看进去了,看得出来也没见过这种世面。
得不到答案,齐述只好四处张望打量,才发现院子外头一个虞府下人都没见着。
行事高调,又保持神秘。
是虞无忧的作风。
既然一时半会不说目的,齐述干脆跟着认真看起来。
要说这群人在胡搞,又能看出真有点本事。
香里有明显的药味,齐述勉强分辨出了石菖蒲和苏合香。
前者治神志不清和失忆健忘,后者开窍醒神。
其他混杂的气味里多多少少也就是这两个功效,主打一个双管齐下。
不管用也是真的。
这种用法,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至于其他的烧符纸,耍桃木剑,祭拜祈福……
五花八门且眼花缭乱,换个不懂行的还真有可能被糊住,比如此刻虽然面瘫,但眼神分明透露出‘还能这样?’的轻水。
没想到虞无忧明明从梦里梦外确定了人不曾更换,也还要整上这一出。
连不可能的可能也要排除,谁敢说她不谨慎?
难怪这么难搞。
这是给他睡得好的惩罚吗?
那这个惩罚,也太儿戏了些……
他能确定的是,这支队伍应当是临时起意组合而成。
昨天梦里还没有异样,只能是虞无忧在他睡着的时候下的命令。
半个晚上拉上山的人,能有多专业?
反正就这么短暂的时间,齐述已经看出了不少破绽,多的是浑水摸鱼之辈。
这才是齐述真正困惑之处。
虞无忧会不明白此举的冒犯和这些人的无用吗?
她如此大张旗鼓,不像是在寻谜底,而是在安谁的心。
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这么不礼貌地冲撞未婚郎君的。
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齐述脸上虽不高兴,但还是十分好心地接过一堆抛向自己的桃木牌。
一边感叹雕工不如自己,一边放狗蛋出去望风。
总觉得不对劲,又一下子对不上号。
人都现身了,还如此配合,道士们开始更卖力地各显神通。
齐述不知道虞无忧是怎么交代的这群人,但照现在的形势看,他们不炫完技是不会罢休的。
毕竟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至少也应当凸显自己的努力。
感受到同行们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凝重视线,齐述差点想要当场承认自己确实是哪里来的山精野怪,也不枉人家顶着花白的头发在这里做一早上的法。
可惜当初没有脑洞再开大点,整个能变身糊弄人的道具,浪费了他们这么精彩的表演。
直到狗蛋回来汇报,齐述才顺着它的指引,眼尖地在缭绕烟雾中,锁定某个香案上的祭文以及精心准备的贡品。
齐述感觉自己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有。
‘安抚亡灵,扫除秽气。’
想起轻水之前说的话,齐述微微拧眉,暗自沉思起来。
亡灵?
难道……
虞无忧真就只是想要点心理安慰?
原来要送的不是自己。
而是虞家主的好朋友,他和原主的那柄尚方宝剑。
……更离谱了。
但转念一想,对于古人而言,虞无忧觉得是冯钧祈导致梦鬼缠身也说得通。
是他低估了时代的封建迷信。
为了不做梦,虞无忧也要开始出昏招了?
他编织的梦也不至于如此骇人吧?
还是说……另有所图?
后颈传来瞬间的刺痛,差点被误以为是错觉。
眼见道士们得寸进尺地挤过来要往自己身上贴黄符,齐述灵活地避开,终于忍不住大声在院子里叫喊——
“男女授受不亲,诸位自重呐!”
在女尊世界混得好的,当然大多是女冠,也就是女道士的雅称。
避嫌本没有问题,但肉眼可见这些女冠们平均年龄都不低于四十。
他这么做,反倒有些小题大做。
但接着他又气鼓鼓地质问,“我是什么不祥之人吗?用得着这般待我?”
首先问的就是轻水,“你家家主究竟何意?不想见我赶我出府便是,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轻水比他还要疑惑。
原来家主是这个意思吗?
齐述问出口就没想要轻水的回答,转身又开始折磨扰人清梦的这群人。
在女冠们的面面相觑中,他一一进行了指点和挑刺:
“‘呼吸相应,代天奉行’是救产咒,你对我念?”
“没见过掉色这么严重的雷击木,你是买到假的了吧?”
“……木牌刻错了,这是招鬼符。”
“……”
随着他叭叭不停的嘴,女冠们都停下动作,适时露出些许羞愧的神色。
学艺不精还被人当场戳穿,老人家们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齐述这才满意地收了神通。
道术这东西吧,带上‘民间基础’这四个字,就少了很多神秘感。
就算齐述不精心钻研,他也知道以往这些人用来装神弄鬼的什么符纸自燃、滴水变色等,都是利用了一些初高中化学小常识。
道术详解就比这个高级多了。
它里头教的,有点像百科全书。
道术二字,涵盖内容颇多,包括经法符咒、消灾祈禳、炼丹制药等等,更神奇的还有传说中的神仙术,不过这些都和齐述关系不大。
因为他学的只是道术基础。
主打一个什么都涉及,什么都不精。
但只要基础知识够扎实,完全够齐述将这群半吊子忽悠个底朝天。
齐述感觉自己头还有些嗡嗡作响,这场闹剧才算停歇。
在轻水见鬼的眼神中,齐述挨个将女冠们全部送走。
他默默缓了下神,面容有些疲倦,低声吐出一个字节,“……五。”
声音虽小,但足够有心人听清。
接着齐述没有再搭理轻水的欲望,径直冷着脸回屋,重重甩上了房门。
……他在生气。
才过半晌,紧闭的门外,轻水一板一眼地传达——
“此事已了,且请郎君安心待嫁。”
齐述:……
你自己都不觉得你家家主有点太善变了吗?
等他想清楚已经晚了。
今天这出戏,根本就不是演给他看的。
齐述抬头望向房梁,伸手摸索着脖子上已经看不见的伤口,没忍住磨了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