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家大兴,正在此子!
短短八字,似有千钧之力。
无论是历史上的玄奘大师,还是《西游记》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唐僧,都确是佛教在东土大兴的关键人物。何况玄奘还是佛祖座下第二弟子转世,观音亲定的取经人?净业寺的住持虽说世俗油滑些,在这决定佛门下一个千年的宏图计划之前,竟是意外的慧眼如炬。
只是可怜了殷温娇,被选中做了玄奘九九八十一难的演化之人,经历了被水贼霸占、被负心汉厌弃的苦楚,生下的孩儿又遁入空门,最终人生无望而自尽。
有酸涩之味在心口幽幽漾开,温娇不知道殷温娇是不是在哭。
明心哪里知道她此刻心中的复杂之感,听见两个小沙弥对玄奘赞不绝口,还附耳悄声说:“小姐,你听,我们小少爷这般争气!”
日后还会更争气,争气到千百年后殷开山这些能够名上凌烟阁的功臣名将除了专业人士外没几个人记得,玄奘法师的名字却依旧家喻户晓——虽然很大程度归功于有个姓吴名承恩号射阳居士的大佬写了部以猴为主角的小说。温娇没好气地想。
那厢净法说得起兴,不觉随口道:“不过玄奘法师这回闭关,我总觉着还有个缘故。”
“哦?什么缘故?”明心与素心齐声问。
“他虽是云游到我们净业寺的,可佛法精深,人生得又白又俊,才挂单半个月的功夫,寺里的女香客就比先前涨了十倍,各个都是来瞧他的。还有一位老夫人,都堵到斋堂里了,生生逼得法师翻窗子才逃脱。我们私底下都觉着,玄奘法师是为了摆脱她的纠缠才……”净法一旦八卦起来,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净法!”净空喝道,神色不虞。
净法醒悟,用力捂住嘴:“阿弥陀佛,小僧犯了口业,罪过罪过。”
温娇却沉下脸来,骤然插口:“小师父,那位老夫人可是姓张?”
净法不觉放下捂嘴的手:“女施主怎么知道的?听说那老夫人是个五品县君,因为儿子做官拿的诰封,她儿子好像是个、是个……什么阁学士?”
“咚!”温娇把茶碗重重一搁。果然是陈光蕊的母亲张氏老夫人,当初玄奘执意重回金山寺,陈光蕊冷着脸留都不留一声,张氏老夫人是指着儿子过活的,一看儿子冷脸,吓得连挽留都不敢。这会子记起来亡羊补牢了,早干嘛去了?
她这一发火,吓得两个小沙弥和两个丫鬟齐齐噤声,温娇努力缓和脸色:“两位小师父,带我去见玄奘。”
净法被她的怒气所慑,有些害怕地缩到了净空身后。净空像护崽的老母鸡似的把他往身后一挡,表情警惕:“女施主,住持已去请玄奘法师了。”
“小师父,玄奘法师见不见我,我已不强求,只想到他闭关之处,隔门问他几句话。”温娇道,见两个小沙弥神色犹疑,补充道,“葛布照给。”
心底的天平彻底倾斜,两人对视一眼:“女施主随我们来。”
僧人闭关,需于闭关的静室(即关房)中闭门不出,由专人护持,专门负责为其提供饮食、医药,后者则被称作护关。
净业寺的关房是盖在凤凰山山麓的几栋茅屋,山风填填而过,晃动着竹篱上的几朵野草花。眉目秀丽的小沙弥手持瓦罐,一心一意地浇着阶边的兰花,一派山间禅幽之趣。只是这茅屋前站着一个神态谦卑的老僧,光头被日光照得明亮,明晃晃得瞅着甚至有些晃眼,便觉得大煞风景了。
温娇跟着两个小沙弥拾阶而上,老远地望见的正是这样一幕。
只见那住持偌大年纪,对着那小沙弥竟是十分讨好的陪着笑:“玄奘法师只要出来给那女施主念几卷经,我们全寺上下就能一人赚得一身葛衣穿。一人噔叨些功夫,而全寺得享清凉,这可是大大的慈悲。就算你护关有责,可便宜行事,替老衲通传一声又能怎样?”
那小沙弥冷着脸继续浇花,眼也不打他一下:“住持亲口吩咐我做玄奘法师的护关者,就不该跟我白费唇舌。你我已是佛门中人,什么炎夏、寒冬,理应都视若虚幻才是。何况玄奘法师一旦有所体悟,在佛学上必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才是真正要紧的大事,届时净业寺上下也能共享福祉,哪里是区区几件清凉夏衫比得上的?”
如意珠灵气淬体的一月间,温娇的五感提升许多,耳力之强,比之武林高手也不差什么。故而净法、净空、明心、素心只望见两人说话的时候,她已远远听清了这一老一小的对话,不由微微颔首,轻声赞道:“好聪慧的小师父。”
净空和净法还以为她在夸自己,顿时脸红了红。半大的男孩,又长居寺庙,正处在对异性有着朦胧的好奇而又为自己的天性而羞耻的年纪,被这般姿容盛极的丽人夸赞,自然手足无措。净空还冷静一些,抛下一句“小僧去跟住持说一声”就快步走开。净法赶忙快步赶上去,大喊:“住持,殷施主过来了。”
住持唬了一跳,无可奈何的对那小沙弥道:“人已来了,你还不通报?”
那小沙弥打量着温娇,黑白分明的眼在她那张与玄奘有三分相似的脸上端详了几许,秀气的眉毛皱了皱,居然侧过脸继续浇花去了。
住持一时气结。
温娇浅笑:“我已许诺净法与净空,只要引我到此处,布施照给,住持不必再难为这位……又有人来了。”
耳畔捕捉到些微异响,她顿了顿,往山下一望。山花掩映的山道上,正有一老妇气喘吁吁地向上走。身侧的丫鬟一手提着一只分量不轻的食盒,一手还要顾着搀扶她,也是累得满头大汗。
心下的怒火愈烧愈烈,无论是殷温娇,还是温娇自己,一时都克制不住地冷笑。
好久不见啊,我的好“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