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象州怪病 死状奇诡
作者:邦戈午弋   大唐千机志最新章节     
    岭南道,象州。

    一叶客舟顺江而下,两岸苍山碧,江水青如纱。钟婵身负笥箧、立于船头,但觉春色宜人、如游画中。

    五岭以南,唐人眼中的化外之地,不知流放了多少显赫一时的达官显贵,却又是武人眼中的藏金之地,不知埋葬了多少好汉豪强。

    钟婵之前曾数次南下,岭南多炎热,但象州却十分温润,近与中原无二。客船刚靠岸,一个方脸黝黑、剑眉星目的男子早已候在岸边,略打量钟婵,上前两步,叉手道:“请问女侠可是玄鉴堂的钟婵娘子?”

    钟婵叉手道:“正是。”

    “在下薛吉,奉家父之命前来迎候钟娘子。”薛吉将钟婵请上马,引着钟婵望西行去。

    象州因象山而得名,领武化、阳寿、桂林、武德、武仙、长风六县,治所武化。岭南不似中原,楼阁屋宇、绫罗锦缎、金银玉器、百工兴盛、物用丰盈、工艺精妙,象州百姓多居竹屋,州县也无城郭,只立松牌。

    旬月前,钟侑偿收到一位好友的急信,象州阳寿县突生怪病,恐引发瘟疫,邀玄鉴堂急往医治。玄鉴堂以行医闻于天下,慕名求治疑难怪病者众多,钟婵也曾去过不少州县诊治怪病,但这次她却有种莫名的不安,因为父亲的这位好友上次来信求医时,她和父亲按信中所指去了鄯州,亲眼目睹了大非川的惨败和无数唐军将士血肉残碎的惨状,至今仍心有余悸。那时,父亲的这位好友也在大非川,正是逻娑道行军大总管——薛仁贵。

    钟婵跟着薛吉到了武化县近郊的一座宅院,宅院并不高阔,跟襄阳的寻常民居差不多,几间瓦房墙皮斑驳,院中青竹绿树成荫,倒也十分清雅。薛吉将钟婵引进书房,房中书案前正坐着位花甲老人。钟婵并未见过薛仁贵,眼前的老人已年近古稀、须发花白、面色黑黄,脸上皱纹刚毅如甲,眼神虽有些浑浊却仍如银戟般慑人、不恶而严,只是这身桂布白衣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落寞。

    钟婵上前施礼道:“钟婵拜见薛将军。”

    “哈……一身侠气,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薛仁贵起身走到钟婵面前,笑着道:“我已是布衣之身,婵儿不必拘礼。我与你父亲乃是过命的交情,他的女儿也就是我的侄女。”

    “父亲说过,如薛伯伯不弃,请受侄女一拜。”钟婵说着,以长辈之礼叩拜薛仁贵。

    “好!哈……”薛仁贵扶起钟婵,“象州不比中原,样样都简陋,这些日子你就住在这里。薛吉自幼入我薛家,随我东征西讨,现在是我的养子,也是宅中的管家,你有什么需要就跟他说。”

    两人正说着,薛吉敲门而入:“阿爷,马已备好。”

    “婵儿,病死的尸首现在雷山寺中。时间紧,我们边走边说。”说罢,薛仁贵当先走出书房,三人骑上马往西行去。路上颠簸,钟婵看着前面马背上略显吃力的薛仁贵,这个从一介兵长起家的唐军第一猛将、“万人敌”,终究还是敌不过岁月的浮沉,不知道这次流放象州,是否就是他此生的归宿?

    约莫一个时辰后,三人来到了阳寿县东百里的雷山,雷山寺就在山腰上,匾额上四个古朴大字“雷山禅寺”。住持慧能禅师神色惶惶,一见薛仁贵,也不多言,施过礼后便将三人引入寺中。雷山寺并不深阔,只有三进,大雄宝殿的后面是个院子,两侧成排的耳房,慧能将三人引进右侧最后一间耳房。

    这时已近日落,房中昏暗腐臭,令人作呕。靠墙的一排通铺上,三块白布格外惹眼。慧能站在门口不愿多看,捻着佛珠,垂目低声念着“阿弥陀佛”,薛仁贵立在一张方桌旁,朝钟婵略点了点头。钟婵从笥箧里取出手衣戴上,刚揭开白布,一对灰白的眼珠鼓出眼眶,直瞪着她,十分吓人。死者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脸上瘀黑青黤,全身血脉暴凸,和双眼一样都是灰白色,嘴大张,面目扭曲,身上大块皮肉腐烂,白蛆蠕蠕,着实可怖。

    其余两个死者都是妇人,一个三十来岁,另一个五十来岁。钟婵仔细查验了三具尸身,三人的死状几乎一模一样,都是血脉灰凸、双目灰白、面露惊吓,身上并无明显外伤,也无中毒迹象。钟婵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说不上来,若说是病死,她还从未见过、也未听过能致人全身血脉灰白的病症。

    “可知是什么病?”薛仁贵急切地问道。

    钟婵苦思片刻,摇摇头道:“从未见过这等死状。”

    “该如何处置?”薛仁贵又问。

    “不论是病是毒,关键还是找出死因。”钟婵道:“从死者平日的生活起居查起,找出所有疑点,才有可能知道死因。”

    “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但是务必要快,尸首已经腐烂,我担心引发瘟疫。”薛仁贵面色凝重。

    “薛伯伯,尸首腐皮坏解、虫蛆蠢蠢,恐怕已等不及查清死因,必须立即安葬,最好是……火葬。”

    “好,明日就将三人送回火葬。”薛仁贵毫无迟疑,“你还需要什么?尽管说。”

    “请薛伯伯找个与死者相熟的人。”钟婵想想,又道:“我想住在寺中,不知是否方便?”

    薛仁贵一听,眼中露出赞赏之色,走到慧能身旁小声说了几句,当晚钟婵便在寺中的禅房住了下来。禅房就在院子的另一侧,与存放尸首的房间一样,一排通铺,一张方桌,墙角还有个柜子。

    送走薛仁贵后不久,一个小沙弥送来了斋饭,钟婵吃过斋饭后,那个小沙弥又送来了被褥。放下被褥后,小沙弥双手合十,向钟婵施礼道:“女施主,小僧悟静,师父让我这些日子听从施主的吩咐。”

    钟婵见他约莫八九岁,两眼黑亮,嘴角似乎总是藏着笑,看上去很机灵,便请他坐下,问道:“悟静小师父,你认识死者?”

    “施主是说我禅房里的三个死者吗?”悟静道。钟婵点点头,悟静又接着道:“我认识他们,他们是阳寿县人,男施主叫骆韦佳。两个女施主,一个是他的母亲韦氏,另一个是他的浑家蒙氏。他们都信佛,又住在山下不远的骆家庄,故平日常来寺里礼拜。”

    “他们什么时候……病故的?”

    “从送进禅房到今天,已经二十三天。”

    “他们平日有旧疾吗?”

    “骆叔……施主身子硬朗,善做藤器,县里的人都喜欢买他做的藤器,哪有什么旧疾。”

    “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还有一个九岁的孩童,叫作骆向云。”

    “那孩童在哪儿?”

    “不知道。”

    “你知道他家在哪里?”

    “当然知道。”

    “明天带我去他家里看看吧。”

    “谨遵施主吩咐。”

    钟婵看得出,他是故作拘礼,笑着道:“好啦,今后就别施主前施主后了。你就叫我姐姐,我叫你悟静。”

    “谨……就听钟姐姐的。”悟静嘴角鬼笑,一溜烟跑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钟婵和悟静刚走出雷山寺,见寺外站着一女子,两鬓断发,着暗红斜襟左衽襦裙,身背角弓胡禄,腰插短刀匕首,有异于中原女子的飒爽英姿。悟静一见此女子,嘴角带笑,施礼道:“韦姐姐也随我们同去骆家庄吗?”

    那女子并未答言,只点了点头。悟静不动嘴唇,小声道:“她叫韦青筱,是薛将军的关门弟子,记住千万别惹她。”想来是薛仁贵派来相助的,钟婵走近两步,叉手道:“有劳韦姑娘。”

    韦青筱还是没答言,转身先行一步,悟静朝钟婵瘪瘪嘴,也跟了上去,钟婵走在最后,三人就这样往山脚东面的骆家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