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树还名‘凤凰木’。”绯晚自然知道。
这也是两棵树移来之时,引起宫中震动的缘故。
如今太后养病,皇后养病,陛下却将名为凤凰的树木在繁盛花期移到了绯晚院中。
她以容华之位居住春熙宫正殿本就是破例,再加上此前连番的晋封……
盛大的恩宠,怎怪朝中在寿宴之后依然有臣子上折子进谏,生怕她成了迷惑圣心的妖妃。
“昭容华害怕么?”庆贵妃又问。
绯晚低头,将半朵落在裙上的凤凰花执在手中。看上去开得如火如荼的花儿,却是如此柔软,指尖轻轻一碾,便沁出绵润的汁液,剩下的花瓣便也不堪看了。
“怕,但怕没有用。”她丢开花,拿帕子擦了手,抬起头道,“何况,这本就是嫔妾所求。若此时便怕了,还谈什么以后。”
她对上庆贵妃视线,望进对方清淡却透彻的眼眸中,直接发问:“娘娘此来,想告诉嫔妾什么话?”
庆贵妃再次微微地笑,对绯晚的坦诚很是满意。
“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若是寻常宠姬,怕还要跟本宫周旋试探几番。”
“娘娘对嫔妾屡屡相助,若还要试探您,嫔妾成什么人了。”
绯晚等着庆贵妃说话。之前她曾经想去庆贵妃宫里拜访,对方却婉拒了,这次主动前来,怕是有很要紧的事。
见庆贵妃挥退了侍女,绯晚便也让小蕙等人站远些。凤凰树下只剩了二人对坐,桌上茶香袅袅,碧绿清透的碗中腾起白雾浅淡。
“陛下有意废后。”
庆贵妃语出惊人。
绯晚心底紧了一下。虽然知道此事只在早晚,但未曾想到会这么早。
屏息静静等着庆贵妃说下去,她脸色平静,却知道自己心跳加快,只能尽量让呼吸清浅而平稳,保持不动如山的表象。
“那天你对陛下说的何为母仪天下,其实陛下是听进心里去了。”
庆贵妃这么一说,绯晚反而有些疑惑。且不论庆贵妃是怎么知道那天她和皇帝对话的,难道是皇帝亲自讲给庆贵妃听?这几日却没听到庆贵妃伴驾的消息——
单论皇帝要废后,又移栽了凤凰木在春熙宫,就根本说不通。
“娘娘,嫔妾小小容华之位,便是陛下真的不满意皇后,此事也和嫔妾没有关系。不知娘娘……”
庆贵妃轻轻摇头:“你觉得没有关系,本宫亦笃定不会是你,贤妃眼高,亦不会在意你,但是,并不代表别人也会这样想。你荣宠太过,又有了滴血验亲的风雨,一旦身份改变……”
绯晚眉头渐渐蹙起,直到庆贵妃说,大梁在西北与烈国的战事有了进展,前天已有前方密报入宫,说是取得大捷,斩首万余,敌军溃退百余里,丢失了三十年的老城柠城被夺回来,正式的军报想必十日内必然到京。
绯晚愕然:“所以,难道真的会有人以为……陛下将舍皇后而选嫔妾?”
庆贵妃淡笑,发间一支银丝揽月步摇轻轻晃动,莹莹闪烁微光。
“如今在西北统帅我军的何总兵,乃是虞侍郎极力保举的,何总兵在外领兵打仗,虞侍郎在内规划韬略、支援粮饷,几乎是两人合力担起西北战线的重担。此番大捷一雪前耻,先帝朝的惨烈大败终于被覆盖,何总兵加官进爵怕是必然,而虞侍郎,想必也是莫大的功臣了。”
绯晚闻言,轻而深地提起一口气。
停了许久,再缓缓把气吐出去。
如果庆贵妃所言密报非虚……
她便明白了,为何虞忠来信对她恭敬有加的同时,主要还是帮助虞听锦。
因为即便见到了寿宴上皇帝对她的抬举,虞忠如今也有了底气,不必非要在她和虞听锦之中二选一。
他心里偏向虞听锦,怕是还有两个都选的心思!
身披大功,再有两个宫中为嫔妃的女眷,虞侍郎前程似锦呢。
但虞忠如何盘算且不论,单论他这场战功……会被皇帝如何使用……
绯晚心底暗暗发寒。
皇帝明明不可能将她立成新后,却给了她这样大的荣宠,让人误会。原来,他不光拿她当针对太后的棋子,还要让她做吸引刀剑的靶子。
难怪庆贵妃要亲自见面。只因这些话,无论是写出来还是派人转述,都不妥。
“多谢娘娘告知。”
绯晚起身,敛容整衣,对庆贵妃深深一拜,清亮的眸子里满是迎难而上的平静的力量。
“但请娘娘赐教,陛下属意谁为新后,而嫔妾又该如何做,才能躲开明刀暗箭?”
她深知庆贵妃此来,绝不只是为了给她制造恐慌。
庆贵妃唇边笑意更深。
对绯晚的聪敏和果断十分赞叹。
“咱们陛下素来胸怀大志,勤政忧国,向往太祖开国雄风,要做中兴之主。”她缓缓道来,大有深意,“他不满当今皇后,便因她心胸狭窄,难担母仪之任。若立新后,必定是要一位对国家对后宫都有裨益之人,更是能顺他心意做事的人。如今宫中高位嫔妃,你且算算,有谁可任?”
微风吹过,头顶花楹树哗哗作响。
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滟红花瓣簌簌飘落,铺一地金红。
绯晚依言数来:“娘娘之下,有贤妃出身镇国公府,惠妃乃是忠烈之后,顺妃娘娘不似前两位出身特别,但胜在人缘极好;
康妃娘娘书香门第又是大公主生母,兰昭仪整日跟在贤妃身边,傅昭仪祖上是名臣,但本人恬淡不喜交际……”
这些人若封后都可以,但也都有不可之处。
接下来就是贵嫔以下了,位阶不够,若乍然封后,让前头那些妃子们如何服气?
是以绯晚猜不出会是谁。
庆贵妃笑道:“你别瞧我。我这病歪歪的身体,是全无希望的。”
“嫔妾愚钝。”
“你猜不出,只因陪伴陛下时日尚浅。若你也如我一般出自潜邸,怕是早就比我更有出息。”
庆贵妃说出了她的猜测:“若都是可选可不选之人,那么不如顺位承接,免得阻力太大。”
“可贤妃娘娘血统高贵,又有国公府等一众勋贵门第在背后……”
绯晚不解。
皇帝忌惮的不就是这个?
庆贵妃轻声道:“陛下自有法子解决。”
绯晚垂眸:“所以,依娘娘看来,嫔妾就是陛下要扶起贤妃之前,为贤妃娘娘挡箭的靶子。请娘娘指教,嫔妾该如何保住自身……”
庆贵妃招手,让绯晚到跟前。
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