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16年6月28。

    朝廷夏税收讫。

    大太监怀恩在宫中得到密报，抬脚接连踢翻了两张凳子，大骂道：“这些不争气的东西！”

    旁边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外边有太监急忙来报：“汪直入宫了。”

    怀恩心里清楚肯定因为那件事，他不来及多想，喝道：“快帮我更衣，我去见圣上。”

    等怀恩匆忙赶到皇帝所在处，他的老对手汪直早已将密报呈给了皇帝。

    此刻，汪直见怀恩匆匆而来，嘴角冷笑，朝怀恩无声地说了三个字：“你惨了。”

    怀恩瞬间看懂，他深吸口气稳住心神，默默站在皇帝另一边。

    成化皇帝看完密报满脸阴沉。

    嘭！

    皇帝一拍榻前小桌，猛然站起身。

    “你，你，你。”皇帝张口要大骂这些家奴，因为口吃说不出话来，又急又怒，憋得满脸通红。

    皇帝干脆手一指怀恩，怒喝一个字：“打！”

    怀恩被拖出门去，在门外不远处被扒下裤子打板子。他一边挨打，一边高声喊：“谢圣上，奴婢御下不严，奴婢有罪。该打，打得好！”

    啪啪啪。

    木板打在屁股上的声音格外清脆响亮，其实只有皮外伤。

    汪直自然懂得打板子的技巧和门道，心知这一次应该打不死怀恩，不过能让怀恩吃苦头也不错。

    汪直眯着眼正在美滋滋地欣赏。忽然身后传来皇帝另一声怒喝：“也打！”

    汪直一时间没明白啥意思，回头一看，皇帝的手指头正直直地指向自己。

    汪直傻眼了，稀里糊涂被拖下去扒掉裤子，露出白白的屁股，和怀恩并排在一起。

    怀恩见汪直来作陪，眼睛里尽是嘲讽，一边疼得脸直抽，一边更大声地喊：“奴婢有罪，打得好！”

    行刑的太监举着木板，低声对汪直说：“厂公，得罪了。”

    啪，一下。

    声音清脆响亮，跟之前怀恩一个待遇。

    汪直硬气，瞧不上怀恩那副嘴脸，先是咬着牙一声不出，忽然醒悟不对：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赶紧喊道：“谢圣上家法，汪直有罪。”

    汪直葵花宝典大成，内功深厚，此时稍稍以内力加持，嗓门一下盖住了怀恩。

    皇帝喘匀气重新坐回榻上。

    门外的啪啪声此起彼伏，因为肉质不同，仔细分辨能听出区别来：细嫩的是汪直，老厚的是怀恩。

    皇帝慢慢地两三个字一句，两三个字一句地说话，随身太监一边听，一边记。过一会儿皇帝停下来不说了，随身太监将自己记住的意思重复一遍。皇帝点点头。

    随身太监朝门外高喊：“停！带进来。”

    过一会儿，汪直和怀恩被简单止血，穿上裤子抬进来跪在地上。

    随身太监问：“汪直来报，怀恩手下的太监被派到各地皇庄，今年夏收趁机贪污。怀恩，是否属实？”

    怀恩跪在地上，双手撑地不敢抬头，不敢否认：“回圣上。奴婢虽然不知详情，但汪提督既然上报，应该是真的。奴婢御下不严，有罪。”

    随身太监回头看一眼成化皇帝脸色，又对怀恩说道：“如何处置怀恩，稍后再定。”

    转头问汪直：“汪直，你还有何要补充的？”

    汪直跪在地上，努力挺直腰，抬头看着太监道：“没有。”

    太监问：“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汪直心里迷糊，口中道：“奴婢有罪，该打。”

    太监道：“当初李四有在各地收缴六百多万亩土地，用来建立皇庄。圣上分派你们二人监管皇庄收租，本意让你们互相监督，以免底下人手脚不干净。”

    “汪直，你说怀恩的手下贪污。你自己的手下呢？”

    汪直听到这话，猛地心里一凉，挺直的腰顿时软下来半截。

    “奴婢，奴婢......”汪直不知道该咋说，他清楚那些外放的太监们看到钱的德行，可不敢打保票。

    怀恩低头听着，知道翻身的机会来了。抬起头，大声说道：“此事好查。下面的人贪污，但他们没胆子少了上交内库的粮食。他们贪污的办法无非就是多收佃户的租。派人去查。”

    末了又加上一句：“派不相干的人去查！”

    还能派谁去？皇庄收租属于皇家内部事务，务必不能让各地文官插手。既然太监们不能信任，那就只剩下锦衣卫了。

    成化皇帝坐在榻上闭目沉思，过一会儿睁开眼，说了一个字：“赵。”

    随身太监心领神会，高呼：“传锦衣卫指挥使赵千乘。”

    汪直跪在地上，回想起不久前李四有派人送给他的密报，那上面将各地皇庄的收租情况写的清清楚楚。

    其中有100多万亩没收老林寺的田产，那块地方由洪兴社的人在管理，记录上比较干净。

    其它的500万亩，由汪直和怀恩手下的小太监管理。收租的情况乱成一团，皇庄里的租户除了给太监行贿的，其他人全在骂娘。

    太监是皇帝的狗，指着狗骂，是不是在骂皇帝？

    汪直前天看到密报，没太仔细琢磨。太监们内部的事，他又不能找王越来商议，于是他来了个大聪明：专门挑怀恩管的皇庄，将情况上报给皇帝。

    如今汪直和怀恩一起挨打，一起跪在地上，汪直这才明白为什么李四有的密报上把两边的情况全写了。

    汪直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耍小聪明的。还好，李四有跟他交过底，汪直对后续的情况心里有数了。他放下心来，也学着怀恩双手撑地，垂下头。

    不多时，赵千乘入宫。

    他见到两大太监头头一起跪在地上，有些心惊，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他先按规矩行完礼，而后默不作声等皇帝吩咐。

    随身太监道：“着锦衣卫指挥使赵千乘详查各地皇庄收租实情，不得有误。”

    赵千乘躬身接旨。

    那个李四有的洪兴社不是在河南那片管了百万亩皇庄嘛，赵千乘心里暗喜：“这回老子要狠狠地治一治你！”

    赵千乘以为自己至少控制了一大半的锦衣卫实权，毕竟总共13个千户官，这些顶层人物一直没换过，可以算作他赵千乘的人。

    李四有也以为自己至少控制了一大半的锦衣卫实权，毕竟除了那13个千户官，下面真正能做事的，全都被他借着马踏江湖的机会拿银子收买了。

    赵千乘给各地锦衣卫千户官飞鸽传书，让他们狠狠地查。

    各地千户官收到命令一脸的麻木，因为他们手下的百户们早就将情报整理好送上来了。

    洛阳千户还在逛窑子呢，正在花厅里快活，手下送来赵千乘的命令。千户瞟一眼命令，几把撕成碎片。

    嘴里不屑地说：“当初灭老林寺，两位大人一明一暗。我早就看出来赵指挥使当官的手腕不行，大腿还没李大人粗。看看，看看，这个迟钝啊，嘿。“

    千户挥退手下，见自己点的花魁停止弹琴，在角落里安静地等他处理完公务。千户吼了一嗓子。

    “没啥大不了的。来来，接着奏乐接着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