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安南将校懂汉话的，争相拍马屁，说落鹰这名字好。李四有见这些人表面上已经归心，他便轻咳一声道：

    “各位，寨中没粮。本帅先问一句，你们以前的粮食从哪里来？”

    下面将校七嘴八舌，意思是，以前逆贼黎灏给的粮食。

    李四有又问：“黎灏的粮食从哪里来？”

    “自然是在各地征收的。”有人接话。

    “诸君，听说过谅山城的那场大火么？”

    提起那场火，在场安南人无不大骂。李四有暗暗点头：张懋那边很机灵，让黎灏的阴谋败露。黎灏本想要栽赃给明军，结果反而把自己名声搞臭了。

    黎三暗想：讨论粮食的事，大帅突然提那场大火作甚？他不敢问，便静候大帅的下文。

    “黎灏为何放那把火？其实也是为了粮食。”李四有道，“他一把火烧了谅山，逼走百姓，顺带收缴城中存量，意图使我大明天兵无法就地征粮。诸位想到了什么？“

    这些叛将以前身份低微，不过军中什长级别，一群臭鱼烂虾眼界极差，哪里能从战略角度思考。他们议论的话，让静听的李四有越听越好笑，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

    他等诸将议论小下来，沉声道：“我大明千里转运来的军粮远水解不了近渴，黎灏的粮食怎么来的，诸位的军粮便怎么来。”

    “放火？！”一个黎三的心腹冲口而出道。

    黎三急忙从后边扯了一把这心腹的后腰。黎三只差痛骂：你特么真是蠢得可以，大明天兵要面子的，怎么可能用这等下作伎俩？

    李四有高居上位，瞧得明白，他不禁莞尔。

    “杀人？”又一个蠢货嘴里喊着，两眼放光。

    李四有并不去驳斥，含着笑，一副广纳良言的姿态。安南叛将信心大增，出言的更多，一个比一个离谱，最后一人喊出来一句：

    “做人肉脯！”

    此人自以为得计，喊出话后突然发觉满帐默然，一转头，见帐中同僚全都惊骇地望向自己，在场的两个锦衣卫眼睛瞪圆看自己，再偷瞧坐上首的明军大帅，也是一脸诧异的模样。

    此人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无妨。诸君畅所欲言，本帅不怪罪。”李四有道。

    黎三实在不能忍，朝上首一抱拳：“大帅必有妙计。我等都是粗人，只管听大帅吩咐。”说完，拿眼睛瞪一圈这些不争气的手下。

    李四有道：“安南即将平定，以后安南的百姓也是大明的百姓，抢，自然是不能抢的。”

    他环视诸将，见这些人中有许多，听到仁义之言反而一副失望的样子。李四有心中暗喜：“老子要的就是你们这群杂碎肯干脏活！”

    他接着道：“但是，安南那些有钱有粮的地主士绅就不见得了——”

    “诸位，那些人野心勃勃，一心一意跟着逆贼黎灏造反。请问该当何罪？”

    帐中叛将底层小兵出身居多，十个里有九个半以前全特么是泥腿子，是泥腿子没有不恨地主老爷的，顿时起哄。

    “杀头的罪！”

    “抄家的罪！”

    “老婆女儿给老子睡的罪！”

    ……

    李四有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一锤定音：“正是如此！”

    下面诸将一起高声喊好。

    黎三自祖上起，数代俱是锦衣卫在安南的卧底，家学是有的。他稍微一想，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大帅，这是要血洗安南士绅。历朝历代无不是依靠士绅治理乡间，这安南，大明不想要了？

    但不知怎么的，黎三脑海中自动生成一幅幅地主士绅倒霉的画面，心里莫名其妙觉得极为舒畅。

    于是李四有不再多说，他给一个眼色，身边锦衣卫心腹自然明白大帅的打算。

    这种事他们在升龙城周边早已做得烂熟无比，当即代表大帅去给那些降将讲解。

    听到新的土地政策，这些安南降将顿时明白：只要干死地主老爷们，自己便可以用大明人的身份夺了他们的家产，取而代之。

    降将的眼睛全红了，恨不能马上抽刀子杀向周围乡村。

    黎三细思其中关窍，忽地开口道：“宣化府这里的好处早就被那群人占了啊。”

    诸将一下子冷静下来，这才想起那太监汪直手下的大队瑶民如蝗虫一般，正在乡间肆虐。他们在寨中高处，时不时还能望见远处村中的黑烟呢。

    诸将望向锦衣卫，锦衣卫去请示李四有，李四有道：“这地盘划分么，宣化被占了，谅山被占了，升龙被占了。可西边，西南边……”

    等锦衣卫把意思给降将们一说，这些人起初略微失望，再一琢磨，好像也只剩那边了。领头的锦衣卫看他们那副贱样，恨声道：“特么的，你们再不去，有的是人去。再晚三天，你们屁都捞不着！”

    黎三自以为懂了大帅的意思，也敲边鼓道：“我可知道，投降的不止咱们这些弟兄，人多着呢。”

    于是这群渣渣们迅速统一意见：赶紧收拾家伙带着存粮往西，只要出了宣化府，挨着村子杀过去！

    军议结束，降将们出帐各自整队并通知消息。不久后，帐外欢声四起。

    帐内只剩锦衣卫以及被特意留下的黎三。

    “真禽兽也！”锦衣卫头领听到欢呼声，不由面生鄙夷，顺带也没给黎三好脸色。

    由于李四有生怕黎三的消息被泄露，害了这位数代孤忠的性命，便严守秘密只有自己一人知晓，连他的心腹锦衣卫也不曾告知。

    黎三面色尴尬。

    李四有细听大帐周围都是自己带来的人在守卫。他从上首站起身，走到黎三身前，拉住黎三的手，对帐中几个锦衣卫道：

    “今日好叫你们知晓，他——”李四有手指黎三，“他也是锦衣卫！”

    帐中锦衣卫大惊。于是李四有亲口将黎三的事迹缓缓道出。

    八十年，数代卧底安南，至黎三这一代，竟卖身为黎灏的家奴……

    刚才出言的锦衣卫头领听得热血上头，走到黎三跟前重重行一个军礼，心中羞愧到极点竟不能出一言来道歉。

    黎三任由大帅拉住手，眼中酸涩，禁不住要落下泪来。

    “大帅，我等到了大明光复安南这一天，值！”

    李四有随即严令在场之人保密。他再问黎三战后去留，是回大明，还是留在安南？

    黎三思虑良久，迟迟不能决断。

    李四有便让黎三先带本寨降军西进，其它的以后再说，又特意安排一队锦衣卫高手贴身保护黎三。

    此间事了，他只带着剩下的两名锦衣卫去汪直的军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