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做事么，谁提议的，谁操办。筹备万民书的事自有陈嘉言来力行，此人带了几个护兵，第二日就风风火火出寨。

    李四有一时偷闲在谅山四周转悠，见到许多瑶民、苗民还有汉民抢占的村庄。南下的汉人主要是跟随他走海路在升龙附近登陆，随张懋一路出镇南关的不到两万，都是军余。

    这些军余是他从湖广调来运粮的，当初许诺说可以在安南分田落户，他自然要看看这些人现状如何。

    走访了几家军余们占据的村庄，询问他们是否满意。军余们见到他喜出望外，争先恐后涌上来行军礼。

    李四有一一回礼，接着问吃穿，问农具，问安全。

    军余们得了田地对他感激流涕，视如长兄父母，有不足之处便毫不客气地对他抱怨。最后问到安全，这些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小伙们一个个嘿嘿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这些村子里安南男子少得可怜，李四有懂了，便不再问。他拍着小伙们的肩膀：“吃好点，注意身体哟，别年轻轻的一个个尿不高——”

    小伙们哈哈大笑。李四有也跟着他们笑。

    谅山天险为安南的北大门，这些军余在此地落脚，便直接保证了这大门永远对大明敞开，再不可守。

    在李四有的计划中，以最为忠诚的军余控制此处陆上要害，配合镇南关的明军居高临下以制升龙府，而在升龙府占据红河精华之地的苗民及江湖好汉们会向偏远地区辐射势力。

    另安排海盗们占据海边的村子以控制水路。

    几方牵扯，再由蓝凤凰把控住给大明卖粮食的特权，居中调和各方利益，这样谁也别想造反。

    这些人派别繁多，但在安南都是外来客，他们为了压制数量更多的土着必须抱团，抱团的根基在于利益，而利益流露于表面就是文化认同。

    都必须说汉话，这才是关键。

    眼下布局已初成。

    李四有走访到最后一个村庄，有个军余凑过来问了个问题：“大帅。能不能让家乡的朋友也过来？”

    眼前的小伙很面熟，李四有仔细回想，当初在湖广检阅军余时见过的，叫王进宝。他转眼看四周，边上围着的军余都静下来，眼巴巴望着自己。

    明白了，这些军余都有这心思。

    “呵呵，王进宝，你还不知足啊。”李四有故意板起脸。

    “啊，大帅——”

    王进宝没料到大帅居然记得自个的名字，心里又是骄傲又是惶恐：大帅言出必行，我们只是运了趟粮食就平白变成大地主，得了好处竟然还贪心。

    噗通。

    连着王进宝周围的军余全都跪下来，口中说着自责的话，还有人自己扇自己嘴巴子。

    “都起来！”

    一声喝令，这些人受过军训，一个个本能地站直了，还自觉地排成队伍。李四有从队头走到队尾，又从队尾走到中间。

    “王进宝，当初在湖广我跟你们保证过，让你们这些老二老三们活得比家里老大滋润。我做到了没有？”

    “回大帅，您做到了！”

    “你提的要求么——”李四有忽而笑起来，“我答应了！”

    军余们听到这话在队伍里不敢动，却人人憋得脸通红，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李四有哈哈大笑：“就这么说定了，过几日就给你们传军令！”

    他骑着马带着两个锦衣卫离开村庄，离开老远还能听到村子里传来的欢呼。

    好事啊，他正愁这里汉人还是太少，军余们的要求怎么可能不答应呢。当即在马上手书命令，要求军余们推举出若干代表回家乡去“炫富”，勾引更多的军余们南下。

    命令给张懋那里备一份，料来也不会有反对。

    过了两日，他准备回升龙府坐镇，锦衣卫飞来消息，抓到黎灏了！

    李四有霍然起身，当即去找张懋。

    中军帐内，张懋居中而坐满脸红光，李四有陪在下首，急匆匆赶来的众将望一望两位大帅的面色，像是有大事发生。

    人刚到齐，张懋立刻宣布消息，众将先是一愣，接着忍不住在帐中大声喧哗，而张懋笑盈盈地也不管。

    门口的卫兵听见了，忍不住朝不远处的同袍喊：“抓住黎灏了！”喊完偷偷往帐内看，各位将军没责怪，于是他们又喊，“胜利了！抓住黎灏了！可以回家了！”

    一声接一声，越传越远，十几个呼吸后，满营欢呼如潮。

    这些都是北地的精兵，来到南方几多的不适应，历经恶战终于可以功成归家，许多人喊着喊着泪流满面。

    张懋在帐内给众将布置后续安排，李四有出帐巡视，见到这满营如狂的场面，心中生出感慨：一将功成万骨枯，所幸此次南征牺牲不大。

    黎灏被擒是天大的事，锦衣卫只是初步确认消息，第一时间匆匆上报，更多的细节尚且来不及了解。

    李四有巡视一番后，当即回大帐内向张懋告辞。

    他必须立刻回升龙城，安排押运黎灏到谅山大营，毕竟此前和张懋约好，把这功劳送给张懋，以此来交换他在安南的各种安排。

    漏夜飞马，星汉灿烂，西风未冷。

    升龙城，安南伪皇宫一处偏殿内。

    黎灏披头散发，半夜被锦衣卫拖出囚笼，解开镣铐，按住跪倒在台阶下。

    红烛摇曳，曾经的宫殿熟悉又陌生，某句汉人的诗词凄然自心中浮起：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朕竟然做了李后主！

    黎灏心中酸楚，无限愤怒。沉稳的脚步声从殿外木廊中传来，脚步声进门，自身边经过，走向上方座位。

    黎灏抬起头，透过乱发看到一个身穿锦衣的人，这人转过脸来，目光落下。黎灏狠狠瞪眼，企图与之对视。

    穿锦衣的人天生一双独特的眉毛，那眉毛一挑，看向自己满是嘲讽。

    黎灏忽然明白了此人是谁。

    “李四有！”他咬牙切齿，“朕为君王，非大明天子不跪！你——”

    话刚出口，啪啪，被锦衣卫来回扇了两耳光，力气甚大，门牙差点飞出去。

    呜呜——

    黎灏奋力挣扎，被锦衣卫死死按住肩膀，他昂首怒视李四有，却听李四有呵呵笑了两声。

    “我看这逆贼不安分呐。多揍他几下，别打脸，揍成猪头怕不好认。”

    锦衣卫听了，对着屁股狠狠几脚，黎灏的屁股疼，跪在地上的膝盖更疼，他咬牙忍住，就是不愿在大敌面前求饶。

    然而，砰砰砰，又是好几脚。

    啊啊！

    黎灏忍不住发出哀嚎。

    终于不打了，锦衣卫退出三步外。黎灏双手撑地颤巍巍想起来，却听见悠悠的一句：“我问，你跪着答，不准起来。”

    黎灏一口逆血冲到喉间，却到底还是咽下去，跪在地上没敢往起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