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宫城之上的天幕被映出一片璀璨,照亮了来往人们醉意醺醺的笑脸。
时辰不早了,百官们渐次退了宴席,带着丰厚的赏赐离开皇宫,回去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因为难得高兴,温礼晏也饮了一二杯,在辇驾上对清州公公道:“去永安宫。”
“是。”清州公公闻言一点也不惊讶,知道陛下今日定是想和贤妃娘娘一起过新年的。
“陛下,听说公主也去了永安宫呢。”
温礼晏点头。
妹妹能和昀笙处得和睦,他也喜闻乐见。之前见襄宁对昀笙有些误会,言辞不善,他还担心。想来是二人在磬州的那几个月,彼此倚靠,关系也破冰了。
温礼晏进了永安宫,果然见襄宁身边的莺时在外面伺候。
“启禀陛下,娘娘和公主现在寝殿里。”
“嗯,你们不必进来伺候。”
温礼晏让清州伺候自己脱下了外袍,驱散了寒意,在暖香里把身子薰热乎了,才走进去,免得把寒气带进去。
结果只看一眼,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见榻上,两个少女正挨着对方和衣而睡,表情皆是十分得安谧香甜。
襄宁那妮子,还把头紧紧埋进了昀笙的侧颈里。如瀑的乌发铺陈开来,彼此纠缠到了一起,乍一看倒像是和和美美的一对亲姐妹似的。
显得他这个为夫为兄的变得多余起来。
“里面虽热,这样睡也要担心闪了脖子,快起来。”
温礼晏上前,推了推二人。
昀笙迷迷糊糊地转醒,这才意识到自己睡着了。
原本她和襄宁说好,一边说话一边守岁,也等着温礼晏回来。谁知道这屋子里太舒服,身下的绵毯也太软和,两个人没说几句闲话,困意便都上来了。
她倒是还好,只是浅眠。襄宁却抓着她的衣角,呼呼大睡,被温礼晏打秋千似的推了好几下,也依旧没醒。模糊不清地嘟囔了两句,直接把哥哥的爪子拍开,翻个身睡得更美了。
温礼晏:“……”
昀笙低声道:“让她睡吧,这几天都没睡好呢。”
她给襄宁披上了一条毯子,领着皇帝去了屏风外。
“阿宓怎么了?”
“知道要去崇文馆,她表面看上去不在意,心里紧张万分。听莺时说,这几天又是打听搜集其他学生的情况,又是挑灯夜读弥补功课,生怕到时候给你丢脸呢。”
不然,一向只知道玩乐的襄宁,也不会忽而对科考的事情这样上心了。
如今崔晗玉回府待嫁,襄宁身边少了这么一个妥帖可依赖的侍读,心里就愈发没底了。
“她总该要长大的。”温礼晏道,“这样也好。”
这也是昀笙和上次千旈宴的事情提醒了他。
自己往日只一直把襄宁当小孩子娇宠,让她天真不谙世事地长到如今。若继续这样下去,只怕到时候连人心险恶都分不清。自己又不可能一直总在她身边护着她,总得让她学着为人处世的道理。
这才是他让她去崇文馆的目的,学习诗书倒是次要。
如今见她懂事刻苦,温礼晏心里熨帖,也没计较这丫头跑到皇嫂寝殿里睡觉的无礼无状了。
“让她再睡一会儿吧,我们守岁。”
温礼晏牵着昀笙的手,眼睛笑的亮晶晶的。
“正好,朕给你准备了好东西,咱们出去玩,不带她。”
昀笙:“……”
陛下好幼稚。
“走?”
“好!”她欣然同意,也蹑手蹑脚起来。
等襄宁睡醒了,知道了此事,定然会好奇得心痒痒。
……她好像也被幼稚的温礼晏,给偏带得幼稚起来了。
元绿给昀笙穿上厚厚的裘衣。
温礼晏上手摸了摸厚度,摇头:“这裘衣不够软,昀儿披朕的那件大氅吧。正好让少府监用一样的呢子又做了一套,估摸着快好了,到时候元绿差人去催催。”
他用自己那条宽大的雪白大氅,把昀笙包得严严实实。
只见一张小脸陷在了软绵绵的毛领子里,显得乖巧至极,
温礼晏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给她把帽子也戴上,左瞧右看,眉眼里带上了什么奇怪的骄傲来。
让昀笙忽而想到,小时候爹爹把自己领到亲戚朋友们面前的时候,那股子神气来,歪着头迷惑不已。
“走吧。”
温礼晏拉着她,快步走出了永安宫。
主子玩性大发,跑得极快,倒是苦了追在后面的太监们。
往年陛下年纪小的时候,尚且稳重,如今十八了,怎么反而比十三四岁的时候更跳脱了!
昀笙和他一起跑将起来,被沉甸甸的大氅压得气喘吁吁,心里却涌动着难言的快活和甜蜜。
两个人跑到了御花园的小山坡,往后望着提灯紧追的太监宫女们,笑弯了药,活像是过了个年,反而倒退了几岁。
“昀儿,你以前有这样吗?”
昀笙摇头:“没有。”
往年还在伯府的时候,那一大家子的人一起过年,对小姐们的言行举止要求十分严苛。虽然兄弟姐妹们也会一起去逛灯会玩乐,但他们绝不会像这样跑得气喘吁吁,少不得会挨上一板栗。若是换成严厉的大伯母看到了,还要把人拎出来教导训斥,甚至抄书。
后来离开了伯府,崔宅人少,她作为唯一的小主子,也主动承担起责任,筹备着过年的事情,亲戚人情来往走动,还有下人们的年礼安排……一到过年,她累得觉都不够睡,能和爹爹对着桌子,安生吃一顿饭都不容易,更别说这样肆意嬉闹了。
“朕也是。”温礼晏低头凝视着她,将她抱在怀里。
他小的时候虚弱多病,后来登基,更是被太后和萧党日日夜夜地监视,哪里敢做出这样不成体统的事情呢?
如今新鲜地体验了一会儿……那股子满足的感觉,真是言语难以描绘。
“不止今日,以后每一日,每一年,朕都会和你一起,把过去的遗憾都弥补回来。”
他想在每一个新年里,都牵着她,看她笑得像个孩子。
昀笙依恋地回抱住他,忽而听到天边“砰”地一声。
烟火落地忽如春。
只见他们所在的地方高处,一大片天幕之上,忽而绽放开了大片灿金瑰丽的烟火来,升到高处,落了有情人满身。
和平日里常见的烟火不同,竟然是兔子的形状。
夜幕之下,是凌波湖,湖面波光粼粼,仿佛温柔的手掌,托举住无尽的火花。湖光和火光交相辉映,真是红学石榴全带焰,绿偷杨柳半浮烟。
昀笙喜出望外:“这是……”
“朕记得你属兔?便让人专门做了这种模样的烟花,只属于你和我的。”
昀笙痴痴地望了许久,眼睛笑得弯弯,潋滟含波。
“喜欢……”
她儿时也爱看烟花绚烂,没想到如今自己竟然有了独属于自己的烟花。
温礼晏见她看得欢喜,拉着她找了个避风口,两个人依偎着赏景。他从腰间取下那支玉笛来,细细地吹出一曲来。
无边乐声从唇边流淌出来,仿佛潺潺溪流,汩汩山泉,清亮明和。明明没有花影,昀笙却觉得眼前像是有千树万树的花乍然开放了似的。
她倚靠在他的怀里,听得如痴如醉,心神恍惚。
眼睛望着最后散开的烟花,脑中却蓦然划过来什么模糊的画面。
似真似假,如梦如幻。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她也见过十分相似的场景。
身边也有一个什么人,耳边是断断续续的笛声,眼前是绚烂纷繁的烟火……可是她再想仔细回想,却觉得记忆像是沉进了无边的深海里,寻不到去处,仿佛冬日的雾凇,一口气呵出去,就融化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