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田野间,晨雾缭绕。
田里的人抬起头来,看到陆景淮,怔了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的张张嘴:“你是,你是……”
“二牛婶。”陆景淮眉间含笑,难得的温柔。
“你是小景淮!”
陆景淮点头。
二牛婶很激动:“哎呀,你小时候愣是把草当麦子,看到牛吃草就赶它走,害得我家牛离家出走几公里呢!你还记得吗?”
说着她上上下下打量陆景淮,笑容一下子有点讪讪的:“你看我,这一激动就乱说话……那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肯定不记得了。”
看这穿着,小景淮已经是体面人了,提人家不懂事的小时候,那不是揭短吗?
却没想到,陆景淮清朗俊逸的面庞上笑容温和,“我还记得,那时候还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呢,您把我骂了一顿,后来我就分得清草和麦子了。”
二牛婶一下子就笑开了。
陆景淮不是个话多的人,大多数时候是在听二牛婶在说。
听着这个淳朴的农村妇女说话,他感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无忧无虑,他和他的小女孩还没经过这些年的磋磨。
一切都是最好的样子。
“对了,你那个小媳妇呢?”二牛婶话题一转,忽然问道。
陆景淮笑容顿了一下,“您还记得她?”
“怎么会不记得?你们俩……那会儿你俩还小,咱们村里人都说你俩以后注定是要做夫妻的,瞧着就是绝配!”
陆景淮笑容淡了几分。
他跟安禾,绝配吗?
“对了,她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你们……没在一起啦?”
陆景淮是来打探消息的,不欲多说,随意道:“她有事在忙。”
“她身体怎么样了?好了吗?”
陆景淮心头一紧:“她身体?”
“对啊,你不知道吗?”二牛婶狐疑看着他,“好几年前了,她回来找我们问了好多她小时候在这里的事情,说是出了车祸,好多事都记不得了。”
“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陆景淮脸上绷紧,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心口,即将浮面而出。
“她来找你们打听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是关于我和她的?”
二牛婶扶着锄头抹了把汗。
“是啊,这闺女从小就喜欢你,咱们左邻右舍看得真真的。车祸想不起来了,头一件事就是来找咱们回忆小时候跟你的事情,生怕把你给忘了!”
“唉,那车祸肯定很严重吧?我看她脸跟以前是完全不一样了。她说撞到脸,整了一下容……可惜了,小时候那么可爱,圆鼓鼓的像个包子一样。”
车祸,失忆,来找村民打听她小时候的事情。
平地一道惊雷炸起,电流传遍了四肢百骸。
那一瞬间,陆景淮的脑海里浮光掠影恍恍而过,那些细碎的画面连接起来组成了一个完整的过往。
顾倾尘在他面前哭着说她才是他小时候遇到的人,安禾是冒充的。
那时候他眼里的顾倾尘盛气凌人,他哪里听得进去她一句解释?
明明她才是踏遍了千山万水走到他面前来的,结果他不相信她。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他这些年,对顾倾尘都做了些什么啊。
田间的风吹过来,吹得他飘飘忽忽的,灵魂好像也被吹出了肉体。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铺天盖地的哀恸卷袭而来,眼尾泛红一片。
二牛婶还在说话,说他们的小时候,说着说着又开始吐槽农村那些鸡零狗碎。
陆景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那块田的。
恍恍惚惚走进村子里,路上遇到好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有些人从他的眉眼间依稀想起很多年前在这村子里惊鸿一现的少年,居然能叫出他的名字。
“小景淮!”
陆景淮一一打着招呼过去。
他又找了几个人,旁敲侧击的问他们当年那个小女孩是不是前几年回来过。
“你说小包子啊?回来过呀,好几年前,找我们问了好多事情呢!”
小时候的顾倾尘圆圆的,大家都叫她小包子,以至于她原本叫什么,基本没人记得。
说到这件事,村民们又向他打听包子出车祸好了没有。
所有人跟二牛婶说的都一样。
陆景淮一边的心是死的,一边的心又重生。
恨自己爱错了人,又庆幸安禾不是她。
顾倾尘……顾倾尘。
他心里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是在念着跨过千山万水走来的爱人,更是念他心中的信念。
慢慢的,他心头有点发凉,现实把他拉了回来。
顾倾尘已经不要他了。
“小五!小五!”
忽的,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村子那头传来。
一条大黄狗从他身边跑过去,耷拉着长长的舌头,表情还有点欠欠的。
声音由远及近,陆景淮听得有点熟悉。
等声音近了,老奶奶也走到跟前来了。
乍然看到这么个齐整的人出现在村子里,老奶奶被晃得眼睛一花。
“王奶奶。”陆景淮出声喊。
老奶奶眯起眼睛打量他,眼角皱纹密布。
打量了半天,突然一拍手掌,恍然大悟:“你是,小九儿!”
陆景淮笑容一僵。
老奶奶年纪大了,有点糊涂,正常的。
他安慰着自己,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王奶奶,我是景淮。”
“景淮?哦,小景淮嘛,我知道的!我没认错人嘛!”
王奶奶拉着他的手,感慨万千:“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不过这脾性倒是没变,小时候是个闷葫芦,长大了还是闷葫芦,不怎么说话。”
陆景淮虽然话不多,但弯腰跟王奶奶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含笑认认真真听她老人家说。
“哎呀,小九儿啊,你这些年混得好了,这时候才想起回来看看奶奶,还好我还活着。你要是再晚几年来,我都死喽!”
“走吧,跟奶奶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对了,小包子呢?你们以前不是跟奶奶说,长大了要结婚的吗?怎么,没结成啊?”
陆景淮喉咙滚动,喉间像是被什么灼烧了一下,刺痛感蔓延,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