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鹏打的一头狍子,也送了很多到顾韬晦府上。顾韬晦想了想,按雅川的方法,做成冷吃的狍肉,腌成肉条,封在坛子里,可以吃一整年的时间。
叫付鹏送了一坛去柳先煦那里。
付鹏已经去过端木岫家几次,老管家已经认得了他,见他到来,就问:“今天又是来找老爷的?”
付鹏说是,于是老管家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就出来说:“老爷请你到客厅叙话。”
付鹏先把那一坛做好的冷吃狍条交给老管家,才拍打拍打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进了大厅。
柳先煦已经等在了那里,泡了一壶今年的峨嵋雨前茶,请付鹏在宾位坐下。
付鹏有点局促,但并不慌乱,也许这一年的熏陶,让他逐渐适应了京都的生态,不再像一个刚从山里闯进繁华都市的泥腿子。
柳先煦笑着说:“顾大人客气了,老是送雅川的土产过来,替我谢谢他。”
付鹏不苟言笑,但语气恭敬,说:“柳老爷才是客气,这些东西不值什么,只是因为物离乡贵,在柳老爷眼中才是宝贝。其实在我们雅川,这些东西都随处可得。只是做得没有顾大人那么精致。”
柳先煦就打趣他说:“你变化也大啊,刚来时,话都说不囫囵,现在也能够独当一面了。”
付鹏就脸红了,但还是镇定地回答:“那也是承蒙大家的关照,其中也有柳老爷你的爱护,这里我也谢过柳老爷。”
柳先煦说:“真的不用这么客气,今天为什么找你说话,也是我思念家乡所致,难得听到一个地道雅川口音的人,哪怕就说些口水话,对我来说,也像是吃到了家乡菜一样过瘾。”
付鹏就“哦”了一声,没往下说。
柳先煦又道:“你最近有没有回雅川?”
付鹏说:“没有,自从来了京都,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我现在在顾大人手下做事,也没有空闲时间,再说,我老家也没什么人了,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柳先煦问:“那你打算长期在京都谋生了?”
付鹏说:“对,就在这里安家了。”
柳先煦道:“我还说如果你有机会回去,帮我办一件事情。虽然我也可以专门派人过去,但不想兴师动众,最好是顺手就办了的。”
付鹏说:“不知是什么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我找几件事情回趟雅川,一起办了,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柳先煦就淡淡地道:“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帮我找一个人,然后让他给我带样东西过来。”
付鹏说:“那这简单,我回头跟顾大人说一下,看能不能最近回趟雅川。”
柳先煦点点头:“不着急,要回去之前,跟我说一声,我告诉你怎么操作。”
付鹏答应下来,又聊了一会儿雅川的特产,就告辞了。
把这事跟顾韬晦一说,顾韬晦直接就同意了,还说:“刚好还要让你办一些其它事情,你就回一趟雅川吧,衣锦还乡。”
付鹏没理他,自顾自地想着雅川之行。
过了两天去端木岫家传话,说收拾妥当了,不日就将出发。柳先煦告诉他说:“你去柳家找一个叫柳思德的老人,这人以前照顾过我,后来我离开后,他也没留在县城柳家大院,而是去了庄子上,侍弄庄稼。你以他远房侄子的身份,找到他,然后把这个信物交给他,说是我让你去的。让他把我当年留在他那里的一个木匣子交给你,你带回来交给我。”
说完,交给付鹏一枚铜钱,说这就是给柳老伯的信物。
付鹏接过铜钱,拱手说道:“定不辜负柳老爷的托付,小人这就去办。”
柳先煦说:“我没看错你,这事也不着急,关键点是不要暴露自己,就当是一个柳老伯的山里亲戚。”
付鹏答应下来。
回到顾韬晦处,把前后经过详细跟顾韬晦说了,顾韬晦让他这次去雅川,重点查一下丰贵人的来历,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晚上,仲青跟顾韬晦分析柳先煦嘱咐付鹏办的事。仲青说:“几十年的东西,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让他帮他拿回来?”
顾韬晦想:“可能性有很多,原因大概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但这个东西一定很重要,不然不会放在他的老家那里。而且,他一定有放在那里的理由,不然,那柳老伯如果离开了人世,这东西岂不是会跟着消失?”
仲青说:“柳先煦大约是留了后手的吧,我想他不随身携带的原因,八成是他当时被人盯上了,这东西带在他身上不安全,不如放在安全的地方,等时机到了再去取。”
顾韬晦说:“那他就那么信任付鹏吗?不担心付鹏把这个东西交给我?”
仲青说:“估计这东西就算给了你,你也看不出窍门来。不如这次做个人情,也不接触这个东西,我想他可能在这个木匣子上做过记号,有没有打开一看就知。”
顾韬晦点头,同意这个观点,他补充道:“我觉得这个匣子,是揭开当年他离开柳家的真正原因。”
再说付鹏,接受任务之后,备了一匹快马,水陆兼程,只花了三天时间,就赶到了雅川。
他先去了自己的老屋,在老屋住了一晚,让自己沾染上了雅川本地的风尘,这样才会更好扮演山里穷亲戚的角色。
换上了他以前的衣服,第二天付鹏去了柳家的庄子。
柳家的庄子占地颇广,跟县里的宅子距离有些远,是柳家的祖田。这里生活着大量的柳家的佃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年收获着微薄的产出。
进了庄,庄里遍植杨柳,这个季节,一湾江水,一遍翠柳,扛着锄头的农人,急匆匆地赶往田陇。付鹏拉住一个正在跑动的小孩子问:“小兄弟,知不知道柳思德家在哪里?”
小孩子抠着头皮,显然在想谁是柳思德,付鹏一看就知道这名字他不熟悉,于是就问:“你家大人呢?我去问他们。”
于是小孩子放下心来,带着他去了自己家,他的母亲在家里收拾,付鹏问:“这位大婶,知不知道柳家庄一个叫柳思德的老人家住哪里?我是他远房的侄子。”
那女人把自己拾掇得挺整洁的,她爽快地说:“就是柳二大爷嘛,叫小牛子带你去。小牛子,带这位叔叔去柳二大爷家。”
于是这小孩才恍然大悟,雀跃着带付鹏去了柳思德的家。
刚巧柳二大爷在家,他正躺在一把椅子上晒太阳,见有人进来,也不起来,就在院子里喊:“门没关,自己推。”
小牛子就推开院门,喊道:“二大爷,有人找你。”
柳思德转过头来看是谁,见一个山里人打扮的,满脸络腮胡的年轻人,疑惑地看向他。
付鹏就说:“二叔,我是你山里的侄子,专门过来看你的。”
柳思德有点转不过弯来,但他老于世故,知道对方还有下文,就不置可否。果然,付鹏接着说:“我家长辈带了一封信给你,你先看看,话都在信里面。”
于是把柳先煦写好的一封信交给他,连同递过去的,还有一枚铜钱。
柳思德眼睛一亮,接过铜钱,用手按着使劲地搓了几下,又拿起来对着光看了几眼,才笑着说:“原来是老三,我先看信。”
说完打开信,半炷香的功夫,才看完。
接着对付鹏说:“不着急,你先歇一会儿,中午吃顿饭,我准备一些东西,带给老三。”
这个时候,那个小牛子才走。
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后,柳思德才眼睛微湿地看向付鹏,问道:“三少爷,他,他现在怎么样?”
付鹏笑着说:“您老放心,柳老爷身体很好,心情也很好,修身养性,很豁达。”
柳思德哽咽着说:“那就好,那就好,如果是这样,老爷太太也该瞑目了。”
柳老伯留付鹏中午在家吃饭,付鹏心里想多了解一些当年的真相,就爽快地同意了,同时也陪柳老伯喝酒,通过酒精的力量打开了柳老伯的话匣。
其实柳先煦既然托付鹏来找柳思德,就不打算瞒着他当年的事,自己不想回忆,也算是通过别人的口,回馈顾韬晦的热情。
柳老伯说:“当年,老爷大约是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也不想再拖,就把匣子悄悄交给我,说一定让我把这个东西留给三少爷。老爷去世后,四太太也自杀殉夫,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惶惶不安,怕大少爷二少爷会将我们灭口。不过还好,他们只是简单地说了老爷夫人去世是得了疫病,让我们不要乱说。就遣散了我们,有人离开了,我是柳家家生子,老太爷赐姓柳,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就要求来了庄子。我还有一个儿子,当时也把他带了来,他下地做农活去了,日头落了才会回来。”
付鹏就问:“你后来是怎么见到三少爷的呢?”
柳老伯说:“三少爷回来奔丧的时候,我还没有离开柳家呢。他跟大少爷和二少爷在房间里吵,说不相信爹娘会染上时疫同时离开,但医生都这样说,三少爷也没有办法。后来还宣布了老爷的遗嘱,三少爷一分钱都没有分到,我很诧异,觉得老太爷不可能这样做。但老太爷临死里交给了三少爷一封信,三少爷看完信后,一把火烧了。同时写诉状告到县里,说遗嘱是伪造的,但官司没打赢,因为的确是老爷的笔迹。三少爷一怒之下才离开柳家,发誓从此脱离柳家,以后再也不回来。”
付鹏又问:“三少爷怎么没把匣子带走?”
柳老伯说:“三少爷当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去哪里,漂泊无定,说让我先保管着,以后他会派人来取,结果一等就是二十多年。后来听说他入赘端木家,我还在老爷坟前哭了一场。”
付鹏说:“他把东西放你这儿,不怕你出什么意外,这东西落到别人手上吗?”
柳老伯说:“如果我出什么意外,会把这个东西交给我的儿子,让他继续守着。我一直把东西埋在一棵柳树下,如果我和儿子同时出意外,三少爷可以凭借记号挖出匣子,也算是交到他手里了。”
付鹏想了想,跟柳老伯又干了一杯酒,再问:“三少爷当时有没有跟你说会隔这么长的时间才来取匣子?”
柳老伯说:“没有,估计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取这个东西。”
付鹏随口问道:“柳老爷有没有告诉你匣子里面是什么东西?”
柳老伯说:“有,老爷说,这是留给三少爷的丸药,很珍贵,比金银珠宝都要贵重,三少爷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取出来服用。”
付鹏皱着眉头想了好久,还是一头乱麻,就不去想了,把这个难题交给顾韬晦吧。
付鹏最后问了柳老伯一个关键的问题:“你觉得柳老爷是被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害死的吗?”
柳老伯想了很久,最后才说:“这件事我一直没闹明白,想了二十多年,我觉得大少爷和二少爷还没有忤逆不孝到这个地步。老爷生病的时间较长,有充足的时间处理后事,像这个匣子他也是在神智清醒时交给我的。那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所以在安排自己的身后事。但是,我觉得四太太是被大少爷二少爷害死的,因为我想不出任何四太太自杀的理由。”
付鹏说:“他们为什么要害死四太太呢?”
柳老伯说:“唯一的原因,就是老爷的那份遗嘱,四太太只有死了,他们伪造遗嘱这件事才能成功。”
付鹏沉思着说:“你认为那份遗嘱是伪造的?”
柳老伯说:“是的,因为老爷最疼的是三少爷,他不可能一手把匣子托我交给三少爷,一手剥夺了三少爷的继承权。”
付鹏长舒一口气,说:“那这个秘密还要继续埋藏下去了。”
那天柳老伯跟付鹏聊了很久,大约把憋了二十多年的话,全都酿成酒水倒给了付鹏。
日落时分,付鹏见到了柳老伯的儿子,是一个面相憨厚的中年人。他的夫人和儿子都在现在的柳家宅子里当差,很少回来。庄子上就他跟父亲两个人,倒也自在。
付鹏趁着天色还早就带着匣子离开了柳家庄,回到了县城一处客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