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砚之走得很急,没有发现华辰安和秦观跟着粼光一起用完早膳回来,就站在檐廊后等着见云恬。
此时,两人不慎听到云砚之的话,眼底的震惊丝毫不亚于粼光。
云砚之走后,粼光又急匆匆跑去找清风。
这时,一个女子身影隐于梁柱暗处,露出的半边轮廓阴鹜森冷。
裴远廷,已经成为他们两人之间埋藏的一颗暗雷。
若是接下来的青云关一役,裴远廷和神策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云恬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云砚之今日所为!
思及此,唇角慢慢勾起一抹晦暗的笑容,她悄然后退,将自己藏得更深。
……
“云恬。”华辰安轻轻敲了敲门。
云恬当即听出他的声音,“快进来。”
一进门,她就瞧见身后的秦观,咦了声,“你怎么也来了?”
秦观跟华辰安对视了一眼,若无其事道,“你还敢说,你求太子让辰安跟着神风营来北疆,可提都没提我一句,我就这么不值钱是吧?”
听着十分哀怨。
云恬有些歉然,“对不起啊,外……辰安祖父战死,我只想让他早点走出来……”
秦观见她被转移了注意力,一双凤目朝华辰安挑了挑,又故作委屈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这一回吧。”
云恬松了口气,正想让他们坐下,却见两人表情诡异,时不时互看一眼,时不时满目挣扎,站在那里手都不知该往哪放。
她心念似电,斟酌片刻慢悠悠开口,“我都知道了,你们不用瞒着我。”
秦观表情明显一松,“你都听见太子的话了?”
华辰安却是沉默。
云恬嗯了一声,垂下眼不看他们。
心思却转了又转,秦观这是什么意思?
云砚之瞒着她做了什么?
秦观又道,“你别难过,太子给你下安神香,也是为你好。”
云恬藏在棉被下的手倏地一紧。
她下意识摸向腰间,却发现,华霓裳给她调制的香囊不见了。
是他……
是他生怕她戴着香囊难以中香深眠,将其悄然带走了!
华辰安一双深沉的眸子淡淡扫过,心中恍然有些明悟,却未阻止秦观继续说话。
“我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对我……”云恬忍着怒,半真半假将脸埋进棉被里。
秦观挠着头想替云砚之说几句好话,“外面兵荒马乱,太子心悦你,想让你好好休息……”
“而且,他只说不让你离开城主府,其他的都没委屈你。”
云恬忽然打断他,“秦观,我想见一见赤练将军。”
“可是……”
“你不是说,他只是不让我出城主府,那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给赤练将军带个口信?”
云恬抬起头,眼底水雾模糊,“关于钱万金和他手底那帮人的去向,我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他。”
“拜托你了,秦观。”
秦观看了华辰安一眼,才道,“你想带什么话,说吧!”
“告诉赤练,午后戌时,带赤云卫前往百里亭,花神医的解药会送到那里。”
话音一顿,她又补充了一句,“让他不要惊动太子殿下。”
秦观颔首,随即起身离开。
门重新阖上,华辰安才慢慢掀开眼眸,若有所思瞅着她,“打什么主意?说吧。”
云恬的目光从牡丹盛艳的锦被上缓缓抬起,落到香气氤氲的熏炉上,平声问,“他还说什么?”
华辰安想了想道,“他还叫了清风统领去书房找他。”
云恬眸色一紧。
华辰安见状,劝道,“你先别恼,我感觉得到,太子殿下对你,是真的在意……”
云恬却嘲讽笑了,“你见他才几次,你能感觉得到?”
华辰安沉默片刻,慢声道,“想必你也知道,我那位表妹吧。”
云恬这才收敛脸色的讥诮,“慕大小姐?”
华辰安此刻眸光深邃,仿佛陷入了久远的过去,“从前的太子殿下,就总是用这种目光看着我表妹。”
“我表妹与裴远廷两小无猜,是京中人人艳羡的一对。我曾经……也嫉妒过裴远廷,所以我很清楚太子殿下的心思。”
云恬心尖轻颤。
从前……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云砚之对她的心思,只有她沉浸在其中,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殿下如今将心思转移到了你身上,其实也好,毕竟,我有时候也会觉得,你真的很像……”
华辰安说着,话音一滞,似是突然察觉这样说不太好。
他有些急促地挽回,“当然,我不是说太子殿下将你当成表妹的代替品……”
“我知道。”
云恬似是想起什么,手慢慢落到腹间。
眸光刹那间柔软下来。
她差点忘了,如今,她已经不是一个人。
这里,还有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生命,等着她抚育成人……
见她捂着肚子,华辰安醒过神,连忙转开尴尬的话题,“你是不是饿了?太子命人准备了早膳,你先吃一点吧。”
“好。”云恬从善如流下了榻。
她坐到桌前,执起碗筷,目光落到那一叠叠精致的膳食上。
这些……
竟都是她爱吃的菜式。
这战乱中的汤城,要找到这些,不容易吧?
心里的涩意一点点平复下来。
云砚之还是一如既往,默默地对她好。
可是,这一切都建立在不涉及裴远廷的时候。
她抬手抚过被他捏出红印子的下颌,认识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到这般失控的云砚之……
长此以往,他们的未来何在?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彻底消除他对裴远廷的介怀?
难道,非得折断自己的羽翼,方能自证清白吗?
“其实,我就是慕长缨。”云恬忽然对着布菜的华辰安开口。
忙碌的筷子顿住。
迎着华辰安震惊的目光,云恬轻声道,“表哥,我要离开这里,请你帮帮我。”
……
云砚之大清早进了城主府的书房,一呆就是一整天,清风随侍左右。
入夜,清风形色匆匆离开城主府,牵了匹马,乘着夜色疾驰出城。
殊不知,一个鬼祟的华家军身影策马在后,悄然尾随。
见清风走了,粼光在门口站了半天,忍不住敲了敲门,“主子,大小姐睡得太沉了,晚膳也未用,这样不太好,要不,您去看看吧?”
“安神香撤了?”
“算时间早该燃尽了,可是小姐一直不出来。”
回应他的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就在粼光即将放弃的时候,书房的门突然开了。
粼光垂着眼,云砚之快步从他身前走过,他立在静寂的寝间门外,朝门口值守的两人挥了挥手。
两人退了出去。
云砚之推门而入,室内安神香的味道淡去许多。
放置在桌上的晚膳已经凉透,榻上的人影却一动不动。但云砚之明显感受到,呼吸声有些急促。
“醒了为何不起来用膳?”云砚之坐在圆桌前,看着那些冷掉的食物,“这些可都是你喜欢的,你不顾惜着自己的身子,也该护着腹中的孩儿吧。”
此言一出,榻上传来一声隐忍的抽气声。
寝间内气氛陡然凝滞。
云砚之锋利的眸子微微眯起,瞬间迸出冷芒。
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朝床榻走去。
随着他的脚步声慢慢接近,棉被下的身躯难以自持地抖动起来,犹如凌迟。
不过片刻,榻上的身影突然翻身跃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磕几个响头,“求太子殿下恕罪!”
云砚之周身气息沉敛,一张脸比窗外刺骨的霜雪还要更冷。
他看着额头贴地的华辰安,声音从牙缝间迸出。
“她,什么时候走的?”
尽管已经做好了十二分准备,在他淬满寒霜的逼视下,华辰安还是禁不住头皮发麻。
他是真没想到,云恬竟然怀着身孕!
看太子的反应,十有八九就是皇室血脉……
若是让父亲知道,非得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跟秦观一样,去给赤云卫传信算了!
“哑巴了?”云砚之声音如自地狱而来。
华辰安屏住呼吸,豁出去道,“回殿下,是午后戌时……赤云卫统领亲自护送郡主离开的。”
“郡主说,她会注意身体,让太子殿下不必忧心!”
砰一声。
静置的檀木桌被一掌掀翻,碗筷落地,碎瓷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