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惜亦察觉到床上人的呼吸变化,她从他的掌心里抬起脸,欢喜道,“四哥。”
声音里带着许多忐忑和不安。
她不确定,四哥遭遇了什么,还认不认得她。
但叫她欢心的事,乔承望问她,“你是惜宝儿?”
乔惜拼命点头,低声暗哑着声音道,“是,我是,我是惜宝儿,是你的妹妹。”
不安被喜悦代替。
乔惜紧紧握着乔承望的手。
真好,四哥还认识她,这证明曹英还没完全洗去四哥的记忆。
或许四哥就能少受点苦。
“惜宝儿回了疆北,做了秋八月。”
他似自言自语,“怎么回来了?为何要回来?”
乔惜擦去不停滚落的泪水,“我知道你还活着,我得回来找你,四哥,往后我们兄妹在一处,再无人能欺负你了。”
四哥果然能收到她的消息,乔惜庆幸自己当初打出了秋八月的名号,让四哥知道了她的情况。
“四哥,你是不是也在等我?”
乔承望点了点头,随后摇了摇头,“我只记得我还有个妹妹活着,她叫惜宝儿,她回了疆北,那是我们的家乡。
我似乎并不愿她回来,在家乡才是最好的。”
乔惜听出一丝异样,来不及深思,便见乔承望又看向苏鹤霆,“你又是谁?”
苏鹤霆上前,“我是她的夫君,你的妹夫。”
乔承望蹙了蹙眉,似想不起来有这么号人,便伸手从衣襟里掏着什么,乔惜见他行动艰难,忙问,“四哥想拿什么,我替你拿。”
床上的人没有应她,甚至脸上带着些许防备,折腾了许久,终于从贴身的衣襟里掏出一小块布。
他将那块布展开,极力挪到眼前。
乔惜这才看清,那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布上,正反两面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也不知是用什么写上去的,那些字极小极小。
待她看清那布上记载的什么,眼泪又似断了线的珠子。
刚刚的欢喜一扫而空,她终究是来晚了。
曹英已经对四哥下手了。
他没了记忆,能叫出她的乳名,全因他将重要的,不能忘记的事记在了这块小布上。
苏鹤霆离得远,看不清楚,但他隐约也猜到了什么,见乔承望躺着看得艰难,便将人挪着半靠在床头。
这一挪动,他才惊觉乔承望轻得可怕,他心里陡然生出满腔悲愤和恨意。
若乔家没出事,乔承望应该会和他的父辈祖辈们一样,成为大佑朝出色的武将。
此时,他该成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而非眼前模样。
这一切的罪孽根源都来自于皇帝,他的亲生父亲。
司家亏欠乔家,再难弥补。
“你是苏鹤霆,你掳走了我的妹妹。”
乔承望的声音打断了苏鹤霆的思绪。
他从那块碎布上找到了关于苏鹤霆的记录。
苏鹤霆不否认自己所为,他等乔承望斥责时,便听得乔承望问,“你们如今是真夫妻,还是演戏给皇帝看的?
你想从惜宝儿身上图谋什么?惜宝儿又应诺了你什么?”
“四哥。”
乔惜担心乔承望误会,发难苏鹤霆,更不愿四哥为自己担心,忙解释,“我们是夫妻,他待我极好,这次也是他帮我救出了你。”
苏鹤霆补了句,“我们心悦彼此,其中详情以后我们再慢慢同你解释。”
乔承望静静看了他一会,微微点头,而后看着乔惜,“如此说来,你被掳是假的?”
“是,我为脱离皇宫,主动寻得他,请他带我回疆北。”
“那就好,那就好。”
乔承望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乔惜的头,“虽我已不记得你从前模样,但我知道你就是我的妹妹。
能再见到你,我很欢喜,费心救出我,辛苦你们了。”
乔惜视线落在他手上那块小布上,发出哭腔,“那你还记得爹娘的样子吗?”
“不记得了。”
乔承望深邃的眸中满是沧桑,“布料有限,记太多容易叫人发现,只能挑些重要的来记。
只需记得我是世代镇守疆北的乔家子,皇帝非好人,万不可信他。
惜宝儿是我如今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切不能伤她。”
他似告诉乔惜,又似在提醒自己。
“四哥是怎么猜到这一切,并提前记下这些做了防备的。”
乔承望又抚了抚乔惜的头,反问道,“他们原先是不是也抹了你的记忆?”
“不只是抹去记忆,惜宝儿是被皇帝篡改了记忆。”
苏鹤霆回道。
乔承望点头,“果然如此。”
却因苏鹤霆在场,没有回乔惜的话。
倒是苏鹤霆看出他的顾虑,说道,“你们兄妹再叙会儿话,我去给四哥拿些热茶来。”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乔承望这才问乔惜,“告诉哥哥,他真的对你好吗?”
乔惜如实道,“他待我极好,比我自己对自己还上心。”
乔承望见她神情,知她不是撒谎,忽然就笑了,“傻姑娘,不知羞。”
叹了口气,他才回乔惜先前的问题,“我在疆南时,便听闻先太子对你极好。
可我被关入暗厂后,却听说你亲近皇帝,成了皇帝的暗子,我便起了疑。
且我记得父亲多次提过,先太子仁善,又是先帝定下的储君人选,这江山迟早是他的,他弑父的理由太牵强。
更因我知道皇帝私下是怎样一个道貌岸然的畜生,所以,我猜先太子应是被他所害。
而我的妹妹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先太子护你九年,纵然他出事,以你的品性也不该将他完全丢在脑后。
你也不是蠢人,不是轻易能被人蒙骗的性子,我便猜里头定是有什么缘由。
直到曹英第一次在我的头上下针,说会让我忘了从前的一切,将来要让你死在我的手中,我便明白她是要对我的记忆动手脚。
而你的反常便也不难猜了。”
自被下针后,他的记忆便时好时坏,许多事情都是记起来又忘。
今日不知是见到亲人高兴,还是苍天庇佑,他竟十分清晰地想起那日的事。
第一次施针需要让针在他的头上停留六个时辰,曹英没有耐心守着他,便困住了他的双手,免得他拔针。
至于他残废的双脚,她却轻视了。
她却不知,在他被关着的漫长的十几年里,他从没放弃过锻炼自己的腿。
哪怕它们已被折断,可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也不能任由它们枯萎残败下去。
十几年的训练,终于让右腿还保留着知觉,甚至有的时候能代替手书写。
所以,在无人的暗室里,他用脚拔掉了头上的一根针,在记忆还不曾完全失去时,撕了里衣,用针蘸血记下了重要的、决不能忘记的消息。
待一切记好,将布块藏好,他又将那针插回到原位。
之后的几次施针都是如此,只要无人守着,他便会偷偷拔了针,听到脚步声再将针插回去。
但也有插得不精准的时候,要么让他痛得要死,要么被曹英发现。
但曹英只当他是用脑袋乱蹭,蹭乱了位置,并没有起疑。
却因此让他的脑子不至于完全被别人支配,眼下还能清醒地跟乔惜说话。
他略去其中苦楚,简单将曹英毁他记忆的事说了说,因他不清楚自己明日是否还记得这些。
却听得乔惜又红了眼,“我要让她千倍百倍地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