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乔幽走到了一个比较高的地方,可以看到所有人。
苟八跟着她,眼睛往下搜了一圈给她指了东南方一个正在捡柴的年轻人,“就他,他叫齐山,前日,我见到他在捡柴的时候鬼鬼祟祟,他估计是看到我在,然后就没做什么。昨日早上出发时,他故意磨蹭到了最后,想在树上划一刀。一看到我,他就又将刀收回去了。”
说到这里,苟八得意起来,“昨晚,我趁着他睡着就把他刀给收了。今早他起来,没找到刀,就故意用树枝划破了自己的衣服,留了块破布条子。不过。”
他从衣袖里一掏,手上多了一块布条,嘴角咧开,“也被我给捡了。现在,你看他,估计又在使坏。”
水乔幽没有打断他肯定的推理,瞧了他手里的‘罪证’一眼,望向他指的人。
刚才和他人一起出来的人,已经落单。
“他是一直在村里?”
“不是,他是今年上半年从淮地回来的。他爹娘都是村里长大的,就住我家前面不远。”
水乔幽没再问其他的。
苟八摩拳擦掌,“要不要现在给他按住?”
“暂时不用。”
苟八闻言颇为失望。
水乔幽诚意与他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苟八胸抬起了一点,“不辛苦不辛苦。那我继续盯着他。”
“嗯。”
“好的。”
恰好齐山已经去往了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苟八不再多说,先去盯人去了。
水乔幽仍在原地,看向底下路过的出尘。
出尘很快感知到,抬头见到她在看他,走了上来。
出尘已经做好了周边布防,询问她可有要补充的。
水乔幽给他指了对面两处高点的位置,让他再安排两个人。
出发当日,出尘已经想明白她让他走后面的意图。
这几日,他留意了所有人,发现了几个举止看着有些许异常的人。
五日前,他在后方打扫痕迹发现有树上有刀划过的痕迹。
这几日他又特意留心了,“这几日,未再见过那种痕迹。”
水乔幽瞧着山下因苟八的出现又换了地方的齐山,这人正好也在出尘怀疑的那几个人中。
水乔幽同他说了苟八的发现。
出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想起苟八这几日的行为举止,恍然大悟,却有些诧异水乔幽居然会用苟八来干这种事。
但是,再想想苟八那个人,这几日大家都只顾着防他,却都没觉得他有异常,就连自己都没发现他还‘身负重任’,似乎,他的确挺适合做这种事。
出尘回想了齐山的事情,齐山是今年从淮北退回神哀山的。他的父母之前在桑国,十年前他的母亲病死了,五年前他进入无舟,专门负责各商铺的货物转运,经常在青、桑、淮行走。竹海山庄出事后,他们有许多据点暴露,他的父亲也出事了。今年无舟经营失败,很多人一时无法安置,他和其他人一起退回了神哀山。齐山这人看着老实本分,做事踏实,在神哀山这几个月,也无任何异常,留给人的印象很好。
出尘着实没想到,他还会有另一面。
他也问了苟八所问,水乔幽回答照旧。
“那若他真的又做了类似的事情?”
“等出去了再说。”
出尘微惑,但水乔幽不重的声音给了人不容置疑之感,他还是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段路,水乔幽走过,可是,带着两千多人,这些人不像叶弦思带的官兵训练有素,个个身强体壮,在大雪纷飞的密林里行走,比一个人走要艰难很多,当时她只用了几日的路程,整个队伍一日走的路程却还走不到她一日所行的三成。
望不到尽头的林子,没有停过的白雪,好像没有差别的丛木,冷的小孩都快哭不出来了,大家几度以为他们是走不出那一片林子了,觉得他们都会冻死在那满是大雪的密林里,但是看到走在前面的水乔幽脚步从未有颓丧,他们又好像有了点希望。
众人提起村子的次数越来越少。
随着日子的流淌,他们没有精力再去关注其它事。除此之外,他们也渐渐刻意去回避这件事。
好像,只要他们不提,他们不问,村里就会一切安好。等到他们下次回去,它还会是旧时模样。
只是,深夜之时,不少人睡着之后,眼角不自觉会流下泪水,夜里总是能听到啜泣声。
自鲤鱼背开始,水乔幽带着大家又足足走了十一日,终于顺利翻过了两个山头,靠近了她不再跟着官兵,开始绕行的地方。
这期间,齐山又想方设法在路上留了五处标记,三处都被苟八很快又破坏掉,这一切,齐山自己一无所知。
苟八在这件事找到了成就感,时不时还能在水乔幽那里蹭到吃的,对其他人那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失了兴趣,没再顺过别人吃的。
晚上休息,水乔幽自己一个人绕回了唯一的那条路上,沿途没再看到雍国官兵留下的痕迹,也未看到人留守。
临近拂晓,她返回休息之地,出尘在外面等她。
出尘见到她,欲言又止。
水乔幽等了他片刻,见他仍旧不说,就越过他过去了,并没有要主动问她的意思。
出尘见状,忙追了上去,终是问了心里之事,“乔姑娘,前面可是进山的路?”
他问了,水乔幽也没有隐瞒,“嗯。”
“那……可能知道官兵到哪了?”
水乔幽停下脚步,转过身去,面对着他。
“不知道。”
这是实话,过了这么多日,没有痕迹,水乔幽也已无法判断那些人到了哪里。
但是,她能确定,官兵还未出山。
出尘也清楚,叶弦思一行并未出山。
水乔幽来时,在鲤鱼背附近见到的人的确是他。
他在这山中长大,对这附近的走兽都算熟悉。甚至可以说,有许多走兽都是同他一起长大。
如此一来,他有了一项特殊的本事。
驭兽。
这附近许多走兽,他都可以请动。
叶弦思带人进山初期,行踪一直在他们掌握之中。
而这段时日,那些走兽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一般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几个特殊的地方,就是那些信鸽到不了的地方。
不过,他知道他们没有出山。
“那您觉得,他们是否已经找到……”
话到嘴边,他又止了话语。
水乔幽和他面对面安静地站了一会,回了三个字。
“不清楚。”
她的声音没有犹豫,出尘也听不出她的情绪。
她如此一答,他没有话问了。
水乔幽问他,“可还有其它事?”
“……没有。”
水乔幽走向营地。
白雪衬得四周有了一丝亮度,出尘看着她模糊的背影,心里的沉重,似乎散开了一点。
他望向村子的方向,或许,不清楚,就是一件好事情。
山里的雪,断断续续下着,积雪深处,已经可以没过小腿。四面八方时不时能听到树枝被冰雪压断的声音,这让前方的路,变得更加难走。
连续走了多日,就连那些为了打到心仪的猎物能够在雪地里趴两三日的人都已经疲惫不堪,妇人小孩的状态更不必说。
即使如此,隔日,水乔幽也没有让大家多休息,天一亮,便吩咐出发。
沿着前一日的方向继续走,就可拐到那条好走的路上。
这事,水乔幽没告诉众人,而是让他们转道往东行。
转道之后,进入了众人完全陌生的区域。
林中时不时断树,增加了途中的风险,一日能走的路程更少。
雪大走不动道,若是雪停,山壁上的雪就可化冰,稍一回温,就有坠落的风险,更不好走。这样的情况下,大家也不敢望雪停了,每日路程的缩短,也让他们休息的时辰缩短。
如此艰难的情况下,大家想其他事的精力就更少了。
林中可以见到的飞禽走兽,也寥寥无几,出尘也不再向水乔幽询问村子里的事情。
夜半时分,大家就在心里祈祷,祈祷自己能够走出去,村子里可以平安无事。
走到后面,有不少人都已经分不清他们到底走了多少日,也不敢问还要走多久。
他们爬上了不知道是翻过的第几座山头的山顶,就在大家都逐渐以为他们无法转出这些山时,有人看到了远处白雪之下似有屋舍,并且好像还有不少。
苟八眼尖,这么多日也和水乔幽熟了起来,他激动地跑向水乔幽,问她,“乔姑娘,那是不是有屋舍?”
水乔幽望向他所指的方向,给予肯定,“嗯。”
她这么一回,苟八反倒是发起怔来,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那,那是哪里?”
“苍益城。”
“苍益城?”
水乔幽点头。
苟八扭头再看过去,“苍益城!苍益……我们出来了?”
苟八重新望向水乔幽,周边的人听到的声音都跟着他望向水乔幽。
水乔幽再次点头。
苟八声音大了起来,“我们出来了!”
还想再喊一句,想起他们现在不适合做张扬的事情,又赶紧控制住自己。
其他人得到确定,也是难以置信,渐渐内心也激动起来。
苟八缓了一会,忙问水乔幽,“乔姑娘,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苍益城近在眼前,他是有点想进去的,但是他自己也意识到进城不现实。
其他人听到,都不约而同止了话语,等着水乔幽开口。
水乔幽脸上神情一如既往,没有大家的激动,也无低沉颓丧。这样的她,初见似是不易亲近,现下却是让人逐渐心安。
水乔幽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继续往前。”
众人听了,纷纷往刚走的方向看去。
入目可见,依旧是山峦起伏。
在山中走了多日,下雪的日子已经减少,积雪开始变实成冰,并因早晚更冷,冰棱一日比一日厚,山中树木断裂之声此起彼伏,寒意更甚先前。
外面的山,并未比神哀山里好走。
不过,有水乔幽在前面步伐沉稳地带领着,众人未再有灰心丧气,萎靡不振。
离过年还有八日,采药翁上,也已下了两场雪。
水乔幽已经走了两个多月,大雪一下,本就无事可做的土匪们更加做不了什么了,不是睡觉,就是掷骰子。
土匪们也没钱,掷骰子赌的就是自己的口粮,金子三人不擅长这事,金子稳重,没准银子和甜瓜赌。
金子忙着学字看书,也不觉日子无聊,甜瓜和银子一看书就头晕眼花,日日睡已睡得腰酸背痛了,他们俩就牵着水乔幽的马在山顶上溜达。
山顶风实在太大,溜达了一圈,马不想走了,俩人停在了路口,找了个可以躲风的地方,烤着前一日好不容易挖到的薯蓣。
薯蓣还没熟,甜瓜往山下望了三次。
每次,山下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银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小声同他道:“哎,你说,老大,不会是不回来了?”
甜瓜语气坚定地否定,“不可能。”
“那老大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她走的时候不是和你说,只走一个月?”
“……老大肯定正在办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老大的事,你瞎打听什么?”
“……你都不知道,你就知道她在办大事?”
“……”甜瓜理不直气也壮,“那你怎么知道,老大不是在办大事?”
银子觉得他这属于盲目信任,居安思危道:“那万一老大不要这马了,就是不回来了?”
甜瓜还没说话,离他们半丈远的马突然朝着银子喷了口气。
银子有点懵,拿手一抹,一脸……口水。
他一抬头,马似乎正斜眼看着他,大有他要敢再说点什么,就给他一蹶子的架势。
银子发愣,没敢发表不满。
甜瓜瞧着他的惨状,差点笑出声来,起身给马梳着鬃毛,马气势不变,却没有抗拒他。
甜瓜话语不带一点犹疑,“没有万一,老大过几日肯定就回来了。”
山中已多日无人进山,路边甚至连个路过的都没有,山下放哨的看到山下有一个身影。
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个身影却在往他们方向靠近。
甜瓜正打算着回去一定得给马再喂点好吃的,山下有激动的喊声传了上来。
“大当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