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九渊魔气的宿主,你应该清楚后果。”时嬴垂下眸,沉静地说:“你现在离开,我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当然,她自然清楚。
但这已经是她的执念,甚至是妄念,哪怕苏镜尘他再回来一个时辰呢?她会告诉他,她是为他而来,并不是想来杀他的。
只这么一句,一句就好。
她又一次抹过那些被神君下了禁制的雪,依然纹丝不动,连用她血绘制的阵法都失去了灵光。
这是毫无回寰的余地了。
她抬起头,最后似是下定什么决心般,漆黑的眼睛静静与他对视,目光交错,她微微地笑了,“时嬴,我们是不是没有比试过?”
什么?
他眸中浮现几缕错愕,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团青光向他面门扑来,未及眼前,猝然绽开,一缕青烟飘出。
随即他有了一种不可遏制的,想笑的冲动——
谢拂池把对付姬羽那套竟用在他身上!
等他好不容易用灵力抑制住那种冲动,谢拂池竟背上那冰棺,御剑往群山之间飞去。
层层叠叠的山峦间,只见她渺若青烟的背影。
姮媞在下雪之时已经缩进她领口中,如今被夜风这么吹着,也只能趴在她耳边,大声道:“不要离开眉山周围,他尸体被山神本体供养,一旦离开很快就会腐朽。”
谢拂池很不喜欢她用尸体两个字,显得她是个背着尸体乱逛的变态一样,但是她忍住了,“好。”
见身后没有时嬴没有追来,旋即落在一处山头,寻一处僻静,布下结界。
姮媞道:“刚刚你下手再狠一点,现在就不用逃。”
冰棺之上仍是冰霜重重,谢拂池以灵力熨帖,只能动寸许,闻言眼睫一动,没有说话。
姮媞不怀好意地勾起嘴角,“舍不得?但你不狠心一点,他很快就会追过来。”
话音刚落,姮媞已被抖落下去。谢拂池一时觉着这个行为不太妥当,又把她提起来放在棺木上,问道:“先别提时嬴,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他这个凝雪之术我暂时打不开。”
有求于人还甩脸色。姮媞轻飘飘睨她一眼,“将三界之水融进魂珠,我会操控虚华镜助你召唤苏镜尘的残魂。”
谢拂池取出两只装有魂砂和眼泪的玉瓶放在地上,魂砂还需炼化,她遂引出三粒紫色的魂砂,以灵力化开。
姮媞发觉了什么,“神血呢?你不会没取吧?”
谢拂池罔若未闻,专心炼化魂砂。她被那琴中煞气灼的不轻,灵力还需谨慎点用。
姮媞叹道:“他还在附近,以你现在的实力根本对付不了,但我可以助你再度开启虚华恶境。”
谢拂池眉头一皱,道:“不必,我已经拿到了。”
姮媞惊讶,但谢拂池神色笃定,她也不便再说什么,只能默默驱动虚华镜维持结界。
掌心簇的点了一点火,火焰将紫色的魂砂逐渐融化,凤君的血,无论何等坚硬之物都能烧融,但烧这魂砂竟只是勉勉强强。
这该死的即墨郢,居然留了这一手。
结界内紫气氤氲,谢拂池不由更加专注。
忽然自远而近的传来一串急促的呼救声。只见一个衣衫残破不堪的女子跌跌撞撞地扑来,隔了老远就听见她声嘶力竭的喊:“救命!不要吃我!”
背后的黑影只是紧紧跟着她,喉间发出赫赫之声。
待走近了,姮媞才看清,道:“是一只三百年道行的虎妖,和一个……魂魄?”
显然那女子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已经被吃,只是一味地狂奔,忽地好像撞到什么无形的墙壁,不由一头栽倒在地。
虎妖渐露身形,庞然雄浑,巨大的阴影将女子包裹。
虎妖是会吞吃鬼魂的魂火,令他们失去意识,不入轮回,从此沦为伥,为虎妖驱使。
虎妖仰天长啸,山林震荡,鸟雀惊飞。
谢拂池咬牙切齿,“别喊了!”
再喊下去时嬴即使没有发现她的存在,也不介意顺手给这妖怪来上一记神力。
奈何她现在正在专心炼魂水,半点神也分不得。显然虎妖并没有听见,反而变本加厉,步步逼近——
女子凄厉尖叫,奈何手足发软,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正此时,一缕剑气激荡而出,剑风燎过虎妖的眼睛,登时流下两行血,女子头也不回地奔跑着,头都不敢回。
然而就在她出手后的下一刻,风雪自虚空而至,雪花落在虎妖身上,它巨大的身体一寸寸缓缓被冻住,最终维持着张大嘴惨叫的模样。
姮媞摇摇头,“时嬴神识能覆百里,他怎会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只是想逼你出手而已,你偏偏又心软。”
说完,姮媞有些生气地钻进镜子里,连带着镜子都不再回应她,仿佛只是一块没有用的废铁。
谢拂池抿唇不语,收起虚华镜,加紧炼制魂砂,她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雪落在结界之上,寒意顿时沁入其中,在谢拂池炼制好魂水之时,结界恰破碎成点点流光。
那一瞬间,见白雪虎妖之侧,神君立于古树之下静静看着她,风姿倦然,从容携风。
他竟是懂得如何去拿捏她的。谢拂池无奈叹气,无论她境界如何,她真的不想和时嬴动手。
“你已经容忍我很多回了,为什么不能容忍我最后一次?”
时嬴摇头,屈指一弹,雪光飞向她手中魂珠。
这力道十分柔和,谢拂池毫不费力地躲避开,指尖绷地几近颤抖,“我不想拿剑指着你。”
他轻声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刚落,神君已消失在原来的位置上,谢拂池微惊,没来得及抬手,眉间已然一凉,浑身都动弹不得。
时嬴仅凭周遭气息变化,便足以制住如今谢拂池的所有举动。他们现在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对手。
时嬴从她手中取过魂珠,里面已有人间泪,幽冥水,此刻发出微弱的光芒。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谢拂池用尽灵力挤出声音,艰难道:“时嬴,当我求你一次行不行?”
时嬴骤然抬睫,眼中情绪翻涌。
从他们认识到现在,谢拂池也算数度困于险境,但求之一字,当真是第一次听她说出口。
“你……”
他抿一下唇,道:“你想要别的我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个不可以。”
任性?她从未任性过,她也没有被允许任性过。
颈侧曾被魔藤咬过的地方隐隐发热,她仿佛整个人都浸入沸水中,往日所有的清醒与理智都渐抛脑后。
糟糕,那个什么该死的魔毒千鸩居然在此时要发作起来。
她一时呼吸滚烫,眼中发红,忽然之间生出一种非常奇怪的念头,她很想让时嬴为她破一次例,这个人是时嬴,而不是任何人。
不行——
可是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模模糊糊间听见自己说:“如果你捏碎它,我也会陨灭。”
不是!
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就是苏镜尘真再死一回,一万次,她谢拂池也不可能因此去死的!
你是谢拂池,醒醒,不要说出这么自私又幼稚的话。你的任意妄为——
到此为止。
神君有片刻的失神。
而下一刻,魂珠在他掌心破碎成两粒,晶莹地落在地上,像眼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