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拂池拈下一片叶,答道:“死亡。”
“不错,正是死亡。”姬荀赞许地看着她,“一切生命的源起,都源自另一种生命的凋亡,这片竹林也非刚刚的竹林,它们只是一种共用一片土地。”
谢拂池说:“这是东灵山的术法心决吗?”
“差不多。我之一族的存在是为了天地间的生机,世间生灵的正常更迭,所以有时候以杀止杀也是一种手段。”
“好吧,那我应该如何领悟这种手段?”
“去毁坏这一片竹林。”
“这很简单。”
谢拂池抽出剑,剑上灵力游动,竹林为剑气所激,落叶纷飞。
姬荀却摇摇头,“东灵术法高深,远在其他几族之上,你要学它,就应该暂时放下自己的剑,把自己当做一个尚未入道的人。”
“几族之上?你不会是吹的吧?你打得过时嬴吗?”拂池微讶,但还是收起了剑,
说来说去还是时嬴。姬荀黑着脸,莫名不爽,“不一定,论术法造诣,我比他强,论灵力修为,我不如他。”
倒是坦率直接。谢拂池心里对他也服气了几分,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姬荀瞅瞅珠子,又瞅瞅她,有了主意:“用自己的手,将它们全部拔出来。”
“……我感觉你在耍我。”
姬荀淡然道:“我只是教导的办法比较特殊。”
“……”
青帝陛下施施然地走了,留下谢拂池在这边拔了一个下午的竹子,起初不用剑,也不用灵力,还是有些吃力。
虽力量强于凡人,究竟也不属于重剑那一挂,但很快,她发觉竹并非树木,有独立的根系,一片竹林乃是共用一缕根系。
谢拂池俯身去挖那一缕根系,费了大抵两个时辰,才彻底断了那些竹的生源。本就不是正常成长的竹林,风一吹,就摇摇欲坠,轰然倒地。
她吹了一口气,试图吹走沾满发间的竹叶,这些细细碎碎的叶片,弄的她满头满脸都是。
在这里挖了一下午的土,已经惹的很多人侧目,这下子竹子倒了一大片,更是引来人围观。谢拂池捏着鼻子先回府。
身上都是草木与泥土气息,谢拂池一进屋里,关好门开始更换衣物,刚脱掉外裳与诃子,露出半截手臂与上面漆黑的咒文,就听见窗边书案旁一声低低的咳嗽,显露着淡淡的尴尬。
谢拂池立即抱着衣服滚进床里,拉下帘子,一件件地穿回去。
窗边少年扭头看向手里的纸笺,努力不朝床上看一眼,但窸窸窣窣的声音怎么也不能无视。
“灵鸿说你来找过我,我想你可能是想学法阵,过来给你送些基础法阵图,在这里等了一会……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谢拂池坐在帐子里,努力平复一下心情,才掀开帘子,顶着一头竹叶坐过去。寻常都是她乱闯神君的房间,一时不查他竟会来此,她这边没个侍女也没有设结界,实属大意。
时嬴将图纸推过去,“你先看看。”
谢拂池瞄了一眼,都是些中级偏上一点的阵法,且都是些依靠木系灵力催动的,还有部分比较深奥的剑阵,很适合她这种半吊子。
比姬荀那种让她挖竹子靠谱多了。
看完手里的,她手臂撑起身体,凑过去看他手中剩余的阵法图,时嬴正在用笔在上面标注生门阵眼与破解之法,不经意间,额头与他碰个正着,这下两个人都不由抬头。
四目相对,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火速移开。
半晌,谢拂池却先开了口,“你为什么要拿那么多药?如果受伤了,我可以找晏画帮你看看。”
那阵尴尬过去,谢拂池也不打算再提。
时嬴一边拈下她头顶上细碎的叶子,一边答道:“不是我吃,是灵鸿上仙之劫没有渡过,需要丹药补给。”
哦,这样啊。
谢拂池又抬头打量着他,许是那夜的碎虚阵,过了好些天,他脸色还显露着一种浅浅的苍白。
但如今灯光之下,低头看着手中的纸,眼尾弧度微微上挑,素日的清冷之气敛在眸底,竟显露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这个词一出来,谢拂池都唾弃自己,就算那什么眼里出西施,她也不能昏头到这种地步。
于是她开始聚精会神地看向法阵图,指尖一抚,那些法阵竟开始运行起来,一张纸化作一柄剑,在她眼前舞动起来。
她作为剑修,自然也是懂不少剑阵的,但时嬴挑的都是上古失传已久的艰奥深涩的顶级剑阵,唯有修为极高的剑仙才能懂得其中的奥妙。
这些连时嬴也无法参透,只能依靠她自己领悟,所以将其以灵力绘制,凝缩在玉石纸上,展现给她看。
一时室内剑影纷绕,谢拂池掌中也飞出一道剑意,绯光浩荡,在空中凝聚成一把色泽艳丽的薄剑。
那是她的剑魂。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世上很少有人修炼出剑魂,但剑魂修炼至极,亦可搅弄风云,劈山划海。
她从未露出剑魂,因为还不够纯粹,杀伤力甚至不如普通的实质之剑。但此刻剑阵是无形之物,剑影亦是无形之物,她只能用剑魂应对。
剑魂入怖剑阵,与杀怖剑影缠斗。
剑光交织,绚丽非凡,几十招下来,终归是她的剑魂不够强大,露了怯,须臾后,阵中影凝聚成数人之高,摧枯拉朽当空一斩。
意料之中,害怕剑魂被伤害,谢拂池急忙收回,被阵中力量震地一退,落入一个气息干净的怀抱中。
时嬴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不必操之过急,先从简单的开始。”
谢拂池一动,退开两步,“我身上都是尘土,你且离我远些。”
时嬴凝视着她的眸光一颤,随后牵起唇角,“好。”
他们又重新坐回去,谢拂池抬手调亮了一些灯光,拿起一张纸,指了指上面的杀阵,“这个生门在哪里?”
他同她一一讲解着,很快——
谢拂池就睡着了。
对阵法跟术法的态度是不同的,她当初是真心对阵法兴趣不大。时嬴纵然讲的并不枯燥,但她白天挖了一下午的土,刚刚又费尽心力地与剑影相斗,早就累的不行了。
他很快也止住声,没有打扰她的好梦,伸指慢慢替她清理着深藏在发间的草屑。彼时正值深夏,天气闷热,谢拂池下意识往他那边靠了靠。
他忽然不是很想让她这么快睡着,反而拔下她头上的发钗,任发丝穿过掌间,又凉又软。
骤然松散的发让谢拂池强撑起一点精神,眯着眼看他,声音犹带倦意:“你拆我头发干嘛?”
“头发乱了,我给你重新梳一下,你继续睡。”
他拿来梳子,扶着她靠着自己,握住她乌润的长发,慢慢梳着。
谢拂池半眯着眼,实在困的紧。但他的指尖不时蹭过颈项,微微发痒,又微微发烫,她不自觉缩了缩头,往后躲去。
头越躲越低,不慎就坠下来,却叫他急忙捞住了颈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