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戎等的不耐烦了,眼见日薄山西,夜色漫笼。
但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没有月光,仿佛再度陷入永夜之中。宫人们低低交谈起来,言语中不乏恐惧。
夜风潜入,满殿灯火一晃,不安的宫人正想大着胆子问问魔君,不想一眨眼的功夫,魔君已不见了踪影。
宫人失望:“魔君怎么这时候走了?说不定尊上一会就醒了呢?”
然而尊上不会醒。
长戎化作的魔气从窗中渗进殿中,空空寂寂,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青纱帐随风飘扬,长戎定定神,迟疑片刻才掀开帐子,果不其然,里面空无一人。
长戎心中早已预料,此刻倒也不慌张,反而不紧不慢地在殿中四处搜寻,似要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一般。
“你在找什么?”
一个声音幽幽响起,带着莫名的熟悉。
长戎调转身体,发觉出声的竟是殿中一根花藤,紫色的花苞已饱满成熟,下一刻就能彻底绽放。
长戎愣了许久,“我如果没有认错,你应该是已经灭绝万年栖魔藤。魔界灵力匮乏,你竟能修炼出灵智?”
栖魔藤只望着他的手,“你想找到什么?”
长戎神色不变,“自然是找到联系尊上的办法。”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栖魔藤低语,“他不会回来了。”
长戎沉默良久后道:“我原以为在魔界百年,他的野心与仇恨足以压过那些情爱。”
栖魔藤又如何能理解,魔族万年前还是茹毛饮血的怪物,即使被教化,也多是依从本性,只在意自己的利益。
怎么会有人放弃近在咫尺的无上尊荣,只为追寻一份虚无缥缈的感情?
“他终究不是真正的魔。”
长戎摇摇头,表示无法理解。但如今已重现光明,魔界总归是缓了一口气,倒也不急着找魔尊。
抬手结下一个法阵护住栖魔藤,长戎转身而去。然而没有走出两步,却在角落发现遇到同样来窥探的魔君夫人。
“阿歆?”
魔君夫人看着他,眸色却越来越深沉,“原来尊上已经不在魔界了。”
长戎皱下眉,“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和我出去。”
“去哪?”谈烟露出诡异的笑,音调莫名有些蛊惑,“长戎,如今尊上不在,四君唯有你与白诃,白诃又如此蠢钝……”
此言如一道惊雷闪过,长戎愕然抬头。
谈烟上前一步,近的几乎与长戎唇齿相贴,她眼瞳中闪烁着疯狂的光。美人面,温柔声,声声令人迷失心神。
“你我都不想做别人的玩物,与其为他人作嫁衣裳,倒不如——”
“取而代之。”
*
谢拂池立在山下,遥望山顶那棵神息柏,一时犯了难。
且不说怎么糊弄魔尊自己意欲重铸渊何的事,单凭自己出门一趟,就凭空多了个相貌肖似已故帝君的大活人出来,也怎么都不好对木佑他们交代。
她沉思再三,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张面具,犹犹豫豫地递给魔尊。
魔尊脸色微变,语调亦冷了下来,“我对你谢拂池而言,是见不得光吗?”
谢拂池头皮发麻:“怎么会!我也希望你正大光明地同我在一起,但是陆临是个老古板,你一百年前无缘无故让他昏迷那么久,他难免记仇。我们现在孤身在外,一切都要小心谨慎,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了比较好。”
谢拂池连哄带骗地,又踮脚亲了一下魔尊,这才让他勉强同意。
山风吹拂她柔软的乌发,浓密的树影深深浅浅地落下来。谢拂池踮脚帮他戴上面具,手指穿过他鬓间的时候,拂过他的左眼,他下意识撇一下头。
谢拂池以为他还心有不满,倒也没多心,只牵着魔尊往山上走,满意极了。
这面具也是她亲手做的,再配上这玉环飞剑,就说是路上随便救的仙君,谁也不能怀疑。
咳,真怀疑了也没办法,她也不能赶魔尊走不是。
眉山一如既往地安静,乌黑的小幻妖挂在神息树上小憩。谢拂池走近,拍拍她的小脸,谁知这小妖竟是喝多了一般,沉沉地不动弹。
谢拂池欲将她抱下来,脚下倏地一颤,整座眉山竟顿时笼在森森杀意之中。
魔尊立刻握住谢拂池拉入身后,只见四周景象微微扭曲,无数青翠韧竹自山石间飞速生长,结为翠竹笼一样的法阵,将两人禁锢其中。
数十名仙人自天而降,手持仙器戒备森严地守在法阵之外。
熟悉的脚步停在人群之外。
“你真是令我失望。”
青帝陛下冷冷道。
谢拂池骤然呼吸一窒,旋即一笑,“是吗?我有做错什么吗?”
姬荀沉声道:“谢拂池,你勾结魔族,窃取定玄神剑,意图对天界不利,也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青竹剑一挥,一道凛冽杀气迎面袭向谢拂池,青竹法阵迸发烈烈光芒,一时翠意成杀人屠刀,凌厉万分,瞬间淹没笼中之人的身影。
姬荀空洞的眼睛动了一动,浮现一丝挣扎之色,但很快又恢复成面无表情。
“带回去。”他吩咐道。
法阵以万物生机为依托,眉山苍木叠翠,更是无限放大了姬荀的实力,谢拂池也难以抵挡这一击。
众仙上前一步,正要打开青竹笼,倏尔一道强劲气流自笼中激荡而出,排山倒海势不可挡,顷刻间隔着法阵将众仙击飞数丈。
姬荀下意识回头,焚妄剑在一只苍白的手中光华流转,寒意彻骨。
魔尊一手执剑,一手护住青衣剑仙,平静地环视四周:“姬荀,这个法阵困不住我们。若我出阵,你们必有来无回,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尚未出阵,带来的仙人已几乎没有作战之力,姬荀面色一沉,如何还不能透过面具认出那双银瞳。
“魔尊?”他缓缓道:“还是应该称你为——”
“苍黎帝君?”
谢拂池无奈地笑:“看来我这勾结魔界的罪名是洗不清了。”
时嬴无声地握住她紧攥的手,她看起来风轻云淡,身体却成了一根紧绷的弦,几乎要折断一样。
“不管他们,好不好?”
他低声道。
谢拂池睇目凝望着毫无波澜的姬荀,心中一动,她知道只要想走,这里根本困不住他们。
“嗯。”
魔尊得了允诺,面容微舒,五指一松,焚妄剑脱手而出,化作万千光影,疾风骤雨般横荡牢笼。
铮——
爆破声不绝于耳,恐怖的威压掀起寒风,草木摧折,修为稍弱的仙人被气浪擦碰到,直接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凝聚青帝陛下修为的青竹笼阵寸寸断裂,粉碎成沙,消散天地之间。
姬荀捂住胸口,忙用灵力抚平翻涌血气,长生水不仅在腐蚀他的意识,连修为也在锐减,他根本无力阻拦。
谢拂池趁他分神之际,飞身跃向神息柏,指尖飞速在树干上画下法咒,根结错乱的树根相互盘虬,竟从地底托出一只木盒。
她将木盒收在袋中,袖袍卷起昏睡不醒的阿黛,看着向她走来的魔尊,不再犹豫:“走吧。”
“抓住他们。”
辰南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姬荀下意识要追,被创的身躯因着灵力的消退,又蓦地升起一线锐痛,两种意识以他的身躯为战场,相互纠缠争夺。
远在神主殿的尊神察觉到蚍蜉的动摇,手中微微运力,青帝陛下的魂灯猛地一颤。
而在不远处,一声悠长凤鸣穿透云霄,振聋发聩。
空气陡然静止,炽热业火自远处流星飞雨般向眉山撞来。
谢拂池眼瞳中映出一只青色鸾鸟,尾羽缓慢地在空中飘过,一时间,狂风大起,流云皆乱。
谢拂池正欲御风而去,眉山上空骤然一暗。待她看见鸾鸟背上高高立着的人,手中长剑一现,挡住了那人窥探的视线。
“桓宁,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