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笼罩着紫禁城,一片愁云惨淡中,玉瑶贵妃那双含着忧愁的眼眸望向殿前的宫侍,轻声叹道:
\&世事无常,令人唏嘘。\&她那倾城的容颜虽依旧动人,却难掩内心的悲伤。
(朝廷重臣意外离世的消息,已在宫中传开。)
林芷若静静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作为御膳房的试膳女官,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大人并无太多感触。
据传此人年过半百,因贪杯暴饮而亡,也算是自取其祸。
本该就此作罢,一切归于平静。
然而,林芷若完成例行试膳后却未能离去。
因为权无双派遣采薇去办其他要事,她不得不留下来替代。
按照宫规,没有女官陪同,宫侍是不能与妃嫔独处的。
值得玩味的是,权无双特意指名要采薇这位女官总管,而非林芷若这样的普通女官。
(这其中,莫非另有隐情?)
林芷若敏锐的直觉察觉到了什么。
\&你觉得,那杯美酒真的是夺去他性命的凶手吗?\&
那位容貌秀丽的宫侍越过玉瑶贵妃,目光落在林芷若身上。
美酒致命的方式有很多种。
即便是林芷若这个对美酒颇有研究的人也知道,过量饮酒的危害。若是美酒中掺入了其他东西,更可能成为致命的毒物。
长期嗜酒无度会导致身体各处受损,而一次性大量饮酒则可能当场丧命。
这次就是后一种情况。据说那位大人在宴会上,一口气喝干了整坛佳酿。
\&如此畅饮,确实足以致命。\&
林芷若平静地说着,走进了守卫室。这里曾是她召见刘武的地方。虽然房间依旧简陋,但今天备有点心与暖炉,驱散了寒意。
\&但他饮下的量,还不及平常的六分。\&
权无双这句话,让林芷若眉头微蹙。
高忠诚从一位宫女手中接过一只青瓷酒壶,那宫女恭敬地行礼后悄然退下。
\&我始终无法相信,陈大人会因为这点酒量就丧命。\&
逝者陈浩然是位能饮一斗烈酒而面不改色的将军,从权无双与玉瑶贵妃的神情看来,此人定是位正直无私之士。
高忠诚将那青瓷酒壶放在檀木案几上,缓缓倒出其中琥珀色的液体。
\&这是什么酒?\&
\&与宴会上同批次的玉液春,取自另一坛。陈大人饮用的那坛已经打碎了。\&
\&若是那坛酒中被人动了手脚,现在也无从查证了。\&
若不是酒的缘故,那便只剩下另一种可能性了。
\&正是此理。\&
权无双显然也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但他仍执意要查个水落石出,想必是与那位将军有着非同寻常的渊源。
(他为何不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
权无双近来的神态,较之往日更显青涩。不过对林芷若而言,她宁可看到他往日那般趾高气扬的模样,也不愿见他如此落寞。
林芷若轻啜一口酒,细细品味。
(咦?)
这酒的滋味颇为特别,甜中带咸。似是在本就甘醇的美酒中,又添了些许盐味。
(就像厨房里用来调味的料酒。)
\&这酒的味道,很是独特。\&
林芷若望着正注视自己的权无双说道。
\&确实如此,这是陈大人的独特嗜好。他素来喜甜,无论是美酒还是佳肴,都要加些蜜糖调味。\&
权无双回忆往事,继续说道:\&就算是御厨精心烹制的咸鲜美味,他也从不过问。\&
\&听闻他早年最爱重口味的菜肴,却在某日突然改变口味,连寻常饭食都要加糖调味。\&
权无双脸上浮现出一丝怀念的笑意。
\&这般饮食习惯恐怕会损害身体。\&
林芷若直言不讳。
\&何必说得这般煞风景。\&
权无双略显失落地说道。
(从重咸转为嗜甜,这其中必有缘由。)
林芷若连饮数杯,将玉液春一杯接一杯地品尝。
权无双和高忠诚一直在默默观察她的举动,但林芷若毫不在意。
待酒壶中的美酒只剩一半时,林芷若开口问道:
\&宴席上可有准备咸点?\&
\&自然备有,有腌渍的梅子、咸鱼和腊肉。需要为您取来吗?\&
\&不必了,这美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若有下酒的咸点,这美酒定会更加可口。
\&啊,这个......\&
权无双露出困惑的神情。
林芷若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旁人投来询问的目光,但她置若罔闻。
难得有机会品尝如此佳酿,自然要多饮几杯。
林芷若将酒壶中的玉液春一饮而尽,直至最后一滴。
虽想痛快地呼出一口气,但在贵人面前,她还是克制住了这份冲动。
\&陈大人饮下的那坛酒,可还能寻到?\&
\&那坛酒已经打碎了。\&
\&无妨,还请权总管帮我查一件事。\&
次日,林芷若再次被召入紫竹轩。
往常他们都在御膳总管的厅堂议事,但近来因年节将至,各处都忙碌非常。
(果然如此。)
林芷若请权无双调查的事项,都记录在了一份密函中。
她仔细查看着随函附上的、用锦帕包裹的酒坛碎片,上面附着些许白色晶体。
她拿起碎片,轻轻尝了一口。
\&这般品尝,不会有碍吧?\&
权无双伸手欲阻,但林芷若摇了摇头。
\&这点量不足为虑。\&
她的话中另有深意,权无双与高忠诚都露出疑惑的神色。
林芷若走到铜炉旁,将密函投入火中,又将碎片置于火焰之上。
顿时,火苗变幻出异样的色彩。
\&这是盐?\&
权无双凑近观察,似是记起林芷若曾经展示过的火焰变色之术。
\&确实如此,这酒中含有大量盐分。\&
林芷若解释道:\&当酒水蒸发后,这些白色晶体便是残留的盐分。\&
她品尝过的玉液春中也含有盐分,并非原酒本身的味道,而是有人刻意添加。
\&若是宴席上的客人偏好重口味,自然不会喜欢这般甜美的佳酿。\&
一般饮酒时,人们会在杯沿沾些许盐粒。
但若直接将盐倒入酒中,要么是醉酒后失去理智,要么就是别有用心。
少许盐分虽无大碍,但陈大人所饮的那坛酒中,盐分含量却远超寻常。
\&人体虽需盐分,但过量摄入却会危及性命。\&
正如美酒,一次性饮用过多也会致命。
\&这怎么可能?如此咸涩的酒水,饮用时难道毫无察觉吗?\&
\&陈大人确实未能察觉异样。\&
林芷若展开手中的密函,上面详细记载了陈大人的生活习惯。
\&权总管曾说,陈大人某日突然从爱咸转为嗜甜。\&
\&确实如此......莫非......\&
权无双似有所悟,神色骤变。
\&我推测,陈大人可能患有味觉障碍,对咸味特别迟钝。\&
陈大人生前是位德高望重的朝廷重臣,从这份简单的记录便可窥见一二。
自从家眷因疫病离世后,他便将全部心力投入朝政。
唯有美酒与甜点能稍解他的寂寥。
\&世上确有一种病症,会导致味觉失灵。\&
林芷若轻声解释道:\&这往往源于营养不均,或是心神过度劳损。\&
越是尽责之人,越容易将情绪深埋心底。
这般压抑日积月累,终会损伤身体。
\&那么,究竟是谁在酒中添盐?\&
林芷若微微摇头。
\&此事不该由我来定论。\&
权无双既已知晓其他酒坛也含盐分,且了解陈大人为人正直,想必心中已有计较。
世间总有人对正直之士心怀不满。
或许有人趁着酒意恶作剧,见对方毫无反应,便得寸进尺。
古语云\&酒后吐真言\&,不知当事人此刻作何感想。
(如此推诿,实在不该。)
林芷若心知肚明,她不愿直接导致他人获罪。
但给出如此明显的线索,已近乎指名道姓。
权无双与高忠诚低声交谈几句,高忠诚随即退出紫竹轩。
权无双望着窗外飘落的梅花,神情恍惚。
林芷若注意到他腰间的玉佩上,系着一条墨色丝绦,上面点缀着细小的青玉珠。
(这是在暗中服丧吗?)
是刻意为之,还是不愿张扬?
\&此次多谢你的相助。\&
权无双转过身来,露出一抹淡雅的微笑。
\&不必言谢。\&
林芷若本想询问他与陈大人的渊源,却又将话咽了回去。
(若是探知了不该知晓的隐情,岂非自找麻烦?)
世间情缘,本就错综复杂。
她转而问道:\&大人与陈大人似乎颇有交情?\&
\&不错,幼年时曾受他照顾。\&
权无双说完便不再多言,只是微微眯起双眸。
此刻的他,竟显出几分寻常青年的模样。
平日里那张过分清秀的面容上,很难看到这般真实的情绪。
(原来他也是凡人。)
若论容貌,他更像是画中走出的谪仙。
正当林芷若出神之际,权无双从案几下取出一个物件。
\&玉壶?\&
那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酒壶。
\&虽不是方才品尝的那种佳酿。\&
权无双将其递给林芷若,说是一点心意。
林芷若揭开壶盖,一缕醇香扑面而来。
(这是!)
\&饮用时需当心,莫要被旁人发现。\&
\&多谢大人。\&
林芷若难得恭敬地行了一礼。
(倒是想得周到。)
正当她这么想着,一张俊美的脸庞突然凑近。
林芷若本能地后退一步。
果然还是那个爱戏弄人的权无双。
\&你这表情,不像是在感谢我。\&
\&是吗?还请大人专注政务。\&
权无双因私事耽搁了公务,这让林芷若有些不悦。
(虽说无事可做,但总不该如此懈怠。)
\&大人若是闲暇,不如早些处理完政务?\&
虽说自己也不是什么勤勉之人,但林芷若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权无双先是露出一丝不满,随即眼中闪过狡黠之色。
\&本官向来尽职尽责。\&
\&此话从何说起?\&
权无双托着下巴,似在思索。
\&近日有一道奏章,提议限制年轻人饮酒。\&
\&哦?\&
林芷若心中隐约升起不祥的预感。
\&凡规定岁数以下者,皆不得饮酒。\&
那位狡猾的总管大人,嘴角挂着促狭的笑意,目光直视着林芷若。
\&还请大人务必阻止此项提议。\&
\&此事恐非本官所能决断。\&
权无双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容,显然很享受林芷若此刻的窘态。
林芷若撇了撇嘴,投去一个嗔怪的眼神。
\&大人莫要拿我打趣。\&
\&本官岂敢?\&
权无双轻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正色道:\&说起来,你可知道陈大人为何独爱甜食?\&
林芷若微微一怔。
\&这与他的味觉失灵有关。\&
\&正是。\&
权无双轻叹一声:\&他生性耿直,不愿委曲求全。\&
\&这般性情,在朝堂之上怕是不好生存。\&
\&所以才会有人暗中下手。\&
林芷若默然。
有些真相,不说破反而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