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好重。

    头也好痛。

    救护车的声音听不出来远近，一直在耳边嗡嗡作响。

    “星野……”

    原来是斯一啊。

    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

    你那么聪明。

    哪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你也一定能找到我。

    “星野……”

    我能听到，你的声音怎么在抖？

    斯一，你别害怕。你怎么小猫一样，一直在叫。

    我想看看你，也想让你看看我。我就在这儿呢，哪儿都没去。

    可是我的眼皮好重，好重好重，你快帮我看看是谁捂着我的眼睛。

    护士台前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披着一件长风衣，脸上没化妆，手里攥着手机，似乎是出门有些匆忙。

    “你好，许星野是在哪个病房？今天晚上刚送来。”

    护士认真听完，对着电脑点了几下，然后抬起头问：“您跟病人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妹妹。”

    护士看了一眼女人，又指了指她面前的表格。

    “请您登记一下。”护士说。

    女人刷刷刷写着字。

    “1209号病房，直走，右拐，再走到尽头就是。”

    女人跟着护士的声音，看向了空荡的走廊。

    “谢谢你。”

    “云冉姐姐？”一个穿着白大褂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医生叫住了她。

    许云冉听到熟悉的方言，回过头，仔细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医生。

    “小熊？”许云冉用方言问，“你也在这儿上班了？”

    “是了呀。”小熊说着方言，咧开嘴笑了笑，走向许云冉。

    “咋没听熊院长说起过。”

    许云冉继续往前走，小熊也跟着她往前。

    “那是嫌我丢人了。”

    许云冉没接话。

    “今天这来迟了，你咋还来了这儿了？”小熊问。

    “警察电话，说我妹妹在这儿。”

    “你妹妹？是叫许星野？”

    “嗯。”

    “她没事儿，她来是我给收治的，你不用着急。”小熊说，“你今黑夜从家里开车过来的？”

    “不是，我刚好这几天在山北办事。”

    “她是你哪个叔叔家的？以前咋没见过？”

    “我亲妹妹，她是在姥爷家那边长大的。”

    “没事儿，她主要就是让人敲了脑袋，来的路上意识已经清醒了。只是现在，我们判断可能是身体过度疲劳，再加上创伤应激，所以还在昏睡。其他的都是小问题，皮外伤，来了已经清创啊，包扎啊，都弄好了。”

    “那什么时候醒？”

    “估计再过几个钟头慢慢就醒了。”

    “几个钟头是多长时间？”

    “目前判断，要是明天早上六点前还没醒，就再做进一步的检查，追加脑部ct啊甚的。”

    “再然后了？”

    “刚才的检查没有发现颅内出血，也没有颅骨骨折之类的严重问题，情况还是乐观的。”

    “知道了。”

    “云冉姐姐，我不知道警察那边咋说啊，但我看她这全身没有一处致命伤，明显是想吓吓她，不是要她命，而且说是在垃圾斗里让人寻见的……你家煤矿上是不是惹下什么人了？”

    许云冉在拐弯处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着走廊尽头的两个穿着黑衣服的高个子男人。

    “他们是干甚的？”

    小熊满脸疑惑地看向许云冉，“这两保镖不是你寻来的人？”

    “不是。”

    保镖看了看许云冉，又看了看向他们解释许云冉是谁的小熊医生，让开了门。

    灯火通明的单人病房里，池斯一坐在床前，紧握着许星野的手，在跟她轻声说话。

    听到门被推开，她连忙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站起身。

    “小熊医生。”池斯一看着先走进来的小熊医生问好。

    小熊医生点了点头。

    池斯一看向了她身后的许云冉，她和许星野有几分相像，但说不上具体是哪里。

    “您是星野的姐姐吧？”池斯一问。

    许云冉的视线从许星野身上抬起，看着池斯一，轻声说：“是，我是许云冉。”

    “池斯一。”池斯一伸来了右手。

    许云冉轻轻握了握池斯一的手，视线又落回到许星野身上，又抬起眼睛，扫视了一圈病房，在墙上看到一只表，现在是凌晨两点。

    “病房是你安排的？”许云冉看着挂在墙上的表问。

    小熊医生和池斯一同时作答，一个说不是，一个说是。

    许云冉看向了说是的池斯一，“门口的人也是？”

    “嗯。”池斯一点点头。

    “为什么？”许云冉追问。

    池斯一的眼眶飞速变红，她看着许云冉，说不出一句话。

    许云冉指着床头的护士铃，看向了小熊，“星野要是醒了，是用这个叫你对吗？”

    “是的，云冉姐姐。”小熊说。

    许云冉仍旧看着小熊。

    小熊有些慌乱地搓搓手，视线在许云冉和池斯一之间来回扫动，“那，那什么，我，我先去忙了，你们聊。有事儿叫我，我一晚上都在。”

    “好。”许云冉说。

    开门声和关门声接连响起。

    许云冉看了看窗边的沙发上的黑色行李包。

    “你去洗个澡吧，”许云冉说，“这里面有浴室吧？”

    池斯一点点头，目光有点儿不舍地从许星野身上移开，犹豫着起身，拎起行李包，快步走去了浴室。

    她的行李才包半个小时前刚送来，里面有她们两个人的衣服。

    可是她实在舍不得让许星野独自躺在这儿。

    她害怕自己离开的哪怕十分钟里，许星野醒来，身边却没有人。

    她害怕极了让她经历那种失落，所以她舍不得离开她身边一分钟。

    关上浴室门的时候，她的鼻子才恢复了嗅觉。

    她站在莲蓬头下，用大量泡沫清洗自己，眼泪跟水的温度类似，她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流泪。

    甚至还不到十分钟，她就整理好自己也整理好情绪，走出了浴室。

    许云冉搬了把椅子坐在了许星野的另一边。

    池斯一拿了两瓶水，走回床边，把其中一瓶递给了许云冉。

    “谢谢。”许云冉接过了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小口。

    “你们长得很像。”池斯一说。

    许云冉转过头看着池斯一，弯起眼睛笑了笑，“是吗？”

    “嗯。”池斯一点点头。

    “家里人都说，星野跟了爸爸，眉毛浓浓的，眼睫毛也长长的。”许云冉一边说，一边用柔软的目光看着许星野的眉眼，“我的眉毛很淡，是跟了妈妈。”

    “我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像。”池斯一说。

    “大概是一种感觉？”许云冉笑着看向了池斯一。

    “嗯，”池斯一也露出一些笑意，“一种感觉。”

    “你们是什么关系？”许云冉看着池斯一的眼睛问。

    她们在沉默中对视了五秒。

    刚才的笑意被轻轻打包，收起。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我们在一起，”池斯一说，“以伴侣的身份生活在一起。”

    许云冉仍旧看着池斯一的眼睛，似乎是在等待池斯一解释她话里的“伴侣”指代什么。

    “以同性恋伴侣的身份生活在一起。”池斯一补充道。

    许云冉看着池斯一，眼睛里没有惊讶，没有欣喜，没有失望，没有一点儿波澜，像是听说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多久了？”

    “两个星期前我们刚住在一起。”

    “住哪儿？”

    “海港东路12号。”

    “你做什么的？”

    “我在伦敦一家资本公司做风险投资。”

    “正经人？”

    池斯一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做正经工作？”

    “嗯。”

    “公司是正经生意？”

    “嗯。”

    “那门口的保镖是保你的还是保她的？”

    她们又沉默地对视了五秒。

    “警方还在调查。”池斯一说。

    “警是你报的？”

    “是。”池斯一说，“我的律师也已经在跟进处理这件事。”

    “你给我讲一遍经过。”

    池斯一讲着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她的眼眶越来越红，眼睛也变得潮湿。

    许云冉听池斯一说完，视线从池斯一脸上移开，看了一会儿许星野。

    她拿起手机，划拉了两下，拨出一个电话，然后站起身，把手放在了许星野的肩上。

    电话被接通了，许云冉收回手，踱着步站在了窗边，断断续续地说着方言。挂了电话，她看到了池斯一紧紧握着许星野的手。

    敲门声响起，护士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做例行检查，在记录本上写写画画之后就走了。

    “你电话多少？”许云冉问。

    池斯一报了一串数字，然后就听到了她自己手机的震动。

    “这是我的。”许云冉说。

    池斯一点了点头。

    “我出去抽根烟。”许云冉说完，走出了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

    许星野不明白，明明是初夏，草木生长的初夏，花开遍地的初夏，一切都应该是绿油油，五彩斑斓的，可为什么，围绕她的却是白茫茫的雪。

    她拖着快要冻僵的腿，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往前走。

    她望见远处的雪松林里升起远处袅袅炊烟。

    她跌跌撞撞地朝着炊烟跑去。

    她跑进了雪松林，雪松林里清冷的味道涌入鼻腔，也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拖着快要失去知觉的身体，往炊烟的方向跑去。

    她看到了发红的篝火，闻到了干燥的木柴燃烧的味道。

    她跑啊跑啊，跑到了烧得噼啪作响的篝火前，篝火把她的脸照得通红。

    她的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

    “斯一。”

    她费力地撑开沉甸甸的眼皮。

    眼前是明晃晃的白色，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

    “星野！”池斯一连忙站起身，“星野！”

    一张有些憔悴的脸出现在了许星野的视野里。

    “斯一。”她的喉咙好干。

    “我在。”

    许星野弯起手臂，她的手臂好酸，好痛，每块肌肉好像都在反对她的动作。

    池斯一握住她的手，把自己的脸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星野。”池斯一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睛也红红的，有泪水在里面打转。

    “你好吗？”许星野的拇指轻轻划过池斯一的脸庞。

    “我很好，你好吗？”

    “嗯。”

    许星野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小熊医生和许云冉一起走进房间的时候，许星野正在躺在半升起的床上，小口喝着杯子里的水。

    “姐？”许星野看到许云冉，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真会说话。”许云冉说着方言，抬起手，在许星野脑门上敲了一下，“当然是专程来揍你。”

    许星野嘿嘿笑着，看看许云冉又看看池斯一，然后用普通话对许云冉说：“姐，这是斯一。”

    “已经见过了。”许云冉用普通话说。

    许云冉和池斯一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小熊医生走上前，询问着许星野的情况。

    几番问答之后，小熊医生说保险起见再观察48小时就可以出院了。

    “所以，你是说，”许云冉坐在沙发上，看着许星野，“那两个人把你错认成了池斯一？”

    “是的。”许星野点点头。

    池斯一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许云冉冷笑了一声，“真他妈业余。”

    许星野面露难色地看着护士拿进房间的营养早餐，托盘上有一块硬邦邦的面包，一碗糊状物，红绿相间的蔬菜沙拉和一大片火腿。

    “那你怎么回答的？”许云冉追问。

    “我问他们有什么事。”

    “靠！你啊！”许云冉抬起胳膊，扶着额头，然后又伸直了胳膊，看着许星野，“星野，我真不知道是该说你有脑子还是没脑子。”

    小熊医生从刚才开始就捂着嘴憋笑，忍到现在，但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三个人都看向了小熊医生。

    “真没想到啊，”小熊医生伸着食指，对着自己的脸转了一圈，“你居然是搞纯爱的。”

    “啊？”许星野一脸茫然。

    “没事儿，”小熊医生摆摆手，“我还以为你随你姐。”

    “从基因上不太有这种可能性，小熊医生。”许星野一脸认真地说。

    小熊医生摇了摇头，“你们继续，别理我。”

    池斯一抬起手，摸了摸许星野的头，“不许逞这种能。”

    许星野想伸着头向池斯一索吻，但是碍于人多眼杂，只是看着池斯一笑了笑。

    “吃点东西吧。”池斯一说。

    许星野拿起筷子，夹起餐盒里的火腿津津有味地吃完，然后就放下了筷子。

    许云冉靠在沙发上低着头，双手拿着手机，似乎是在发消息。

    “把菜吃了。”许云冉头也不抬地说。

    许星野别了别嘴，一脸不情愿地伸手去拿筷子。

    池斯一笑着，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