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崇楼早已经发现,她对女子,似乎天然便抱着一种悲悯的心情。
因为她肆意的活过,体会过随意潇洒的生活,从不曾拘泥于后宅生活,所以她知道那种生活是何等的美妙。
她觉得那样的生活才是最好的,她为没有过过那样生活的女子感到惋惜,也为她们困于内宅不得挣脱而怜惜——因为后来她也曾被困在后宅,所以能够感同身受。
因此,她对女子始终是宽容的。
如邹氏。
还有那周家姑娘,若非她非要逼着她入死地,只怕她最后还是会放那人一马。
以及林家众女眷。
她已经猜测,害她之人很可能就是林家的女眷,可她没有亲自冲她们任何一个人下手。甚至还提醒了犯错的容氏,使她以后行事更加小心。
哪怕是身边服侍的丫鬟,除了那杏花,她不曾打骂过任何一人。
在战场时,她砍瓜切菜一般收割敌人性命,从不曾手软。
可她的大刀,从未染上一滴无辜女子的鲜血。
她的慈悲怜悯,大概便来源于她无法改变这世道女子的命运吧。
江明珠此时已经呆住了。
她没想到,温崇楼竟能如此了解她。
她那些说不出口的、旁人听了只觉得矫情的心情,他全都懂!
他真的懂她!
江明珠觉得眼眶热热的,有什么东西要冲涌而出。
她忙仰头,将那些即将冲出眼眶的热意强压回去。
“你这个人,有点可怕。”她开口,嗓音有些哑哑的。
温崇楼见她那般,以为她要哭。
都准备好如何宽慰,甚至打算趁机献出他的胸膛来。
结果便瞧见她将眼泪强行压了回去。
温崇楼只得摸了摸鼻子,抬眼看了看外头的夜色。
“今晚月色不错,要不要出去看看?”
江明珠:“……”
这人的思维,她是真跟不上。
不过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到漫天繁星,江明珠点头:“好呀。”
……
江明珠属实没想到,温崇楼会带她上屋顶来看月亮看星星。
不过坐在高高的屋脊上,享受着夜风温柔的抚触,江明珠只觉心旷神怡——方才心里那些沉郁的情绪,被夜风席卷着,一扫而空。
将她带上来的温崇楼消失了一会儿,很快又回来了。
他手里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了一壶酒,两碟下酒小菜。
“麻辣小鱼干?”江明珠的眼睛立时亮了起来,捻了条小鱼干就往嘴里放。
麻辣鲜香的味道疯狂刺激着味蕾,她忍不住眯起眼睛,“好好吃,这味道真的好正宗啊!你去哪里弄来的?”
温崇楼也不隐瞒:“我去镇北大将军府偷来的。”
江明珠:“……”
一口鱼险些卡在喉咙口,让她忍不住咳了两声:“偷的?”
他那正气凛然的样子,实在让人无法将偷偷摸摸的行径联系在他身上。
不过想到从前他也是个混不吝,江明珠就释然了。
“这应该是赵叔亲手做的,赵叔老家是蜀地的,一手蜀地菜做的非常好吃。我以前最喜欢缠着赵叔做小鱼干来吃,旁人做的,哪怕是赵叔手把手教着做出来的,都没有他做的好吃。”
她眼神亮亮,一口鱼干一口酒,吃吃喝喝,心满意足。
夜风拂着她的发,她就坐在那里,晃荡着双腿,微眯着双眼,犹如餍足的小猫咪一样,在亲近信任的人面前,露出她最轻松惬意的模样来。
温崇楼只静静看着她,看着这样的她,便也觉得满心欢喜。
只是这份欢喜并没有持续多久,青雀跳上了屋顶。
“主子,三房那边有动静了。”
温崇楼挥手令他退下。
“我跟去看看。”他对江明珠说,“夜里风凉,不宜在这待太久,我先送你回去。”
江明珠有些不舍。
但也没有拒绝,正要点头应下。
身旁又窜过来一人。
“你去你的,阿姐这里有我陪着,等我阿姐呆够了,我会送她回房的。”江宝玉不耐烦的赶人:“赶紧,走你的。”
温崇楼:“……”
这是她的亲妹妹,是他亲小姨子!
如此提醒自己后,他温柔的笑了笑:“那就有劳小妹了。”
江宝玉顿时就要炸:“你乱叫什么?谁是你小妹?你给我站住,说清楚了再走……”
眼见着人如夜色里的鹰隼般滑翔而去,江宝玉气的抬脚就要追。
不过想着姐姐还在这里,她又打消了追上去的念头。
转头就告状:“阿姐,你看他!”
江明珠小酒喝着,笑眯眯地:“小宝儿大人大量,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来,陪阿姐喝两杯——”
江宝玉立时不气了,屁颠屁颠坐下来,与姐姐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起来。
不过——
“阿姐,这条小鱼干是我的,你干嘛跟我抢?”
“小宝儿,鱼干面前无姐妹,我教没教过你?”
“好啊,这可是你逼我的,那就别怪我不讲武德了!”
“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你弱你有理?这可不是你教给我的道理。”
……
屋顶上姐妹二人为了多抢一条小鱼干展开了激烈的角逐。
夜色里,温崇楼顺着暗卫留下的记号,也成功追到了悄悄出府的陈氏。
陈氏以一条黑色披风,将自己从头到脚遮的严严实实。
她身形极快,几个起落,人便转进了一条巷子里。
温崇楼示意暗卫等在巷子口,他则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小巷尽头,一扇低矮的门板飞快打开。
有人从里面探出头来。
温崇楼紧贴着墙壁,将自己完美隐藏于暗影之下。
探头出来查看的人张望了两眼,让开身,领着陈氏进了屋。
门被关上。
温崇楼仍然没有动。
果然片刻后,那扇门又被打开了。
还是先前探出头来查看的人,这回他甚至往外走了两步,确定了四下无人,才返回那间小屋。
温崇楼轻轻一动,人便悄无声息到了那扇门前。
屋里的人压着声音在说话。
但温崇楼耳力过人,那些刻意压低的话语,都被他听了去。
一个男人的声音,很是不满,似在质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已经给你送进去了,怎么却半点动静也没有?”
“咱们的计划可能有变。”女声面对质问,虽不满,却还是强压了下来。
男人怒不可遏:“什么意思?这计划从开始到现在,可都是按着你说的在实施,现在你告诉我计划有变?你知不知道为了将人给你送进去,我这边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取信于人……”
“取信于人?”女声终是没忍住打断了他,“正是因为我察觉到,你送进来的人可能露馅了,已经被温崇楼察觉到了,才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跑过来提醒你的!”
“你什么意思?”男声顿了片刻,才不客气的问道。
“温家可能已经起了疑心,洪光送给老国公的丹药,被温崇楼截了下来。三房那对夫妻也没用药,甚至还不停试探洪光——我豁出性命配合洪光演了一出,结果全是白搭!”
为了取信于人,那毒药她是真吞了啊。
那些血全是真的。
那么痛也是真的!
男人立刻警觉了起来:“他们疑心洪光,那你呢?难道没有怀疑你?”
提到这个,陈氏其实也有些不安。
“我不知道。”她说,“他们对我依然跟往常无异,我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屋子里沉默了一瞬。
男人再度开口:“由靖国公府引荐洪光给德安帝这条路若行不通,咱们就得换个计划了。”
屋外的温崇楼眉心一动。
几乎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过来。
这些人利用杭舍道长的名声,弄来个假道长,陈氏还配合那假道长演了一出起死回生的把戏,为的竟是要借他们国公府的手,将这假道长送到德安帝面前去。
倘若德安帝因为那假道长出事,那么靖国公府,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所以陈氏,以及陈氏背后的那个势力,果真都是冲着国公府来的?
可是为什么呢?
兵权父亲早就已经还给陛下了。
他这个禁军统领的位置,也被盯上了?
或许,还有别的?
“你的意思,要弃了洪光?”陈氏似乎有些迟疑,“洪光也是我们花了大力气大价钱的,若就此舍弃……”
男人也有些舍不得,想了想,道:“先把杭舍道长在靖国公府这件事传出去,到时候若有人来求,国公府也不能拘着不放人。到时候去求的人定然不少,若其中有能用得上的,也不是不能用。”
他说着叹息一声:“本来靖国公府,是最合适的。德安帝的身体一垮,必定要牵连举荐洪光的靖国公府,到时我们的人不但可以顶了禁军统领这个职位,还能让德安帝与寻阳***夫妻二人生出罅隙来,说不得镇南大军的指挥权也能旁落。一石三鸟之计,可惜了。”
屋里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陈氏先开口:“宫里有消息吗?”
温崇楼心头一紧。
宫里竟也有大耀国的细作?!
“宫里也在等我们的消息。”男人说:“我们这边没有成功,宫里只能按兵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