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虽轻,但却清晰的传遍了这个漆黑空间的每一处角落。
随后,一道模糊的光影便出现在了露易丝面前。
它扭曲着,变形着,猛地膨胀起来,又猛地收缩回去。
而在这个过程中,怪诞刺耳的声音不断从那光影内部传来。
就好像无数声尖叫叠加在一起之后,又被人恶意的调高了音调一般,足以刺穿正常人类的耳膜。
与此同时,光影的身上也浮现出了无数张人脸。
他们有男有女,有美有丑,但表情却无一例外,都是绝望的。
殷红的鲜血从他们的七窍中流出,给那本就可怖至极的面容又增添了几分诡异。
他们奋力撕扯着自己的嘴角,怒目圆睁,就好像在对上苍怒吼着自己的不甘与凄惨一般。
寻常人等怕是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就会被吓得昏死过去,即便醒来,后半生也将在无法终结的噩梦中度过。
他们的精神会被撕扯,灵魂会被拖进深渊,最后,将会成为那团光影中的一员。
但这些手段丝毫没有影响到露易丝。
她只是淡然的站在原地,饶有兴趣的看着光影表演了好半天,最后才开口问道:“玩够了么?”
“不愧是圣女,这种小把戏对您果然没有任何效果。”
在一道富有磁性,彬彬有礼的男性声音响起后,人脸与尖叫便瞬间消失不见。
光影也不再继续扭曲变形,而是转变成了一位西装革履,样貌堂堂的金发男子。
露出真容的光影先是整理了下衣领,又调整了下胸花,最后对着露易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贵族鞠躬礼。
“克拉丽莎·露易丝圣女,您的大驾光临让此地蓬荜生辉。”
“但还请您原谅我的失礼,毕竟这地方空无一物,也没有任何佣人。”
“在这种条件下,别说宴会了,我连一杯简单的茶水都无法奉上。”
说完,金发男子直起了腰,脸上挂着淡雅的微笑,“实在是罪过。”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虚伪,布鲁斯。”露易丝开口道:“即便转变了生命形态,你也没能改掉那个臭毛病。”
“我不认为‘虚伪’是个臭毛病,圣女大人。”布鲁斯微笑着开口道:“对于有知性的生命而言,真实只是一个伪命题。”
“每一个人都是虚伪的,就好像那一句老话说的那样,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连圣人都论迹不论心,何况我们这些俗人呢?”
露易丝笑骂道:“满嘴的歪理邪说也是你的臭毛病之一。”
“与其说是臭毛病,我更愿意称其为丰厚的阅历。”布鲁斯微笑不改,“您专程邀请我来到此地,想必不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说完,布鲁斯还四处打量了一番,“一座完美的监牢,不得不说,您比以前更强大了。”
“活着,就总会进步。”露易丝应道:“我们从来不会逃避,不是吗?”
“但代价是什么呢,圣女大人?”布鲁斯立刻反问道:“外界的文明已经是第几次更新换代了?在无数次的轮回观察中,你们又是否找到了解决那个灾难的方法?”
“当年那些选择坚守的人,到如今又还剩下多少?”
“万人?千人?百人?数十人?亦或者说……只剩下个位数了?”
看着沉默不语的露易丝,布鲁斯轻叹了一口气。
“圣女大人,没有人是永垂不朽的。”
“我们只是卑微的尘土,无法与诞生之初便存在的皓月烈阳相提并论。”
“生存是文明存续的第一法则,这是您提出的观点,这句话当年被写在了每一本教科书的封面上。”
“每一位从学院中走出的孩子们都知道他们是共同体,是文明的脊梁,是不分彼此的存在。”
“但现在呢,圣女大人?”
布鲁斯扬起双手,用宛如唱剧一般的语调高声说道:“看看,看看这个丑陋的世界。”
“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高高在上的贵族就犹如古时的暴君一样,视人命如草芥。”
“同胞与同胞互相杀戮,互相买卖。”
“种族歧视更宛如附骨之疽一般,深深的扎根在这个文明每一个人的骨子里。”
“天龙人,海军,海贼,乃至平民,无一例外。”
“他们是愚昧的,是无知的,他们对近在咫尺的威胁视而不见,互相勾心斗角,只为了争夺那么一点蝇头小利。”
“这不可笑么,圣女大人?”
“这难道不可悲么?”
布鲁斯放缓了语调,将右手放到了胸口上,脸上也露出了极度哀伤的神情。
“病入膏肓的他们甚至都无法拯救自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名叫乔伊波伊的‘救世主’身上。”
“您难不成指望一个这样的文明,去对抗那个最初之物么?”
“一个指望着救世主的文明?”
说到这,布鲁斯突然嗤笑了一声,“我还记得您说过的话。”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救世主,我们所有人都是在自救。”
“一代不行,那就把知识传给下一代,没有知识,那便传递力量,没有力量,那便传递希望。”
“‘传递计划’,一个多么伟大的计划,当年有多少人自愿成为了这个计划中的一员。”
“他们舍弃了身体,舍弃了灵魂,将自己的意志与力量凝结成晶,只为给未来的人们留下一丝反抗的力量。”
“而我,圣女大人。”
布鲁斯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也是其中一员。”
“我或许像您说的那样,虚伪,满嘴的歪理邪说,但我布鲁斯绝不是一个懦夫,更不是文明的叛徒。”
“在文明需要我的时候,我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挺身而出,这难道还不够么?”
“……你们很伟大。”露易丝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嘴唇微微颤抖着,“我记得你们每一个人的脸,记得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但布鲁斯,伟大的牺牲,不能成为你屠杀无辜的理由,更不能成为你覆灭文明的理由。”
“它或许卑微,或许弱小,领导它的人或许肮脏不堪,或许愚蠢至极。”
“但它依旧是文明,是希望,是我们手中仅存的力量。”
“这是我们奋战至今的理由,是我们苟延残喘到现在,依旧倔强着不肯死去的理由!”
“更是你们在千万年前,走上光台时的理由!”
露易丝猛地睁开双眼,一抹赤红陡然浮现在她手中,凝结成了一把熊熊燃烧着的炽热长枪。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将所有人的努力毁于一旦。”
“只要文明还有一息尚存,那希望就永远都在。”
“……希望,希望是比金子更加宝贵的东西,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人都不应该放弃希望。”布鲁斯轻声说道:“我记得这句话,这是芙利吉娜·爱华斯大主教说的。”
“她还活着么?”
露易丝点了点头,“还活着。”
“啊,那真好。”布鲁斯一边说,一边整理了下胸花,“这样我在杀死您之后,就不怕没活干了。”
“前提是你得能打得赢我。”
露易丝挽了个枪花后,将手中的烈焰长枪对着布鲁斯的头狠狠的投掷了出去。
长枪在虚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线条,眨眼之间就飞到了布鲁斯的面前。
但就在他的头颅即将被刺穿的下一秒,那柄长枪便突兀的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吞噬掉了一般。
“这是我的地盘,圣女大人。”
随着一阵洪大的钟声响起,一个华丽至极的舞台从布鲁斯的脚下缓缓升起。
他站在舞台中央,身旁拥簇着数十位看不清脸的影子,像男主角一样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圣女。
“您杀不死我,但我却能杀死您……多么的不公平。”
“香槟开太早可是会出事的。”露易丝抬起手,重新凝结出了一把烈焰长枪,与此同时,赤红色的火焰也在她的身后舒展开来,组成了一对耀眼的火焰双翼。
“当你戏剧中的主角死去后,你便会跟凡人一样脆弱。”
“看样子您还记得我能力的弱点。”布鲁斯淡然一笑,“但那又如何?就凭影子空间里那几个弱小的孩子,是无法打倒我创造出的杰作的。”
“即便我被您关了起来,亦是如此。”
“而且……您又能坚持多久呢?”布鲁斯扫视了眼虚空监牢,“以身入局是最愚蠢的行为,圣女大人。”
“这里终究是我的主场。”
“在这里,您的强大是有限的,但我的强大却是无限的。”
“……我说过了,香槟别开太早。”
露易丝纵身一跃,振动火焰双翼飞至舞台中央,将长枪刺向布鲁斯。
而布鲁斯则只是轻轻晃了下食指,他身边的一道影子便化身为一名骑士,用长剑挡住了这一击。
“您似乎很信任那几个如蚂蚁般弱小的孩子。”布鲁斯面无表情的问道:“为什么?”
露易丝咧嘴一笑,“因为他们不像你这么虚伪。”
布鲁斯眉头微皱了一下,没有再多说废话。
随后,他的身体在某种力量的加持下,缓缓升到半空。
“让戏剧开演吧。”他轻轻拍了拍手,用高昂的声音宣言道:“今天要上演的是《圣女之死》。”
“我觉得这名字不太吉利。”
露易丝微微一笑,背后的火焰双翼猛地爆发开来,将舞台上的所有影子焚烧一空后,举起手中长枪,对准了半空中的布鲁斯。
“不如改个名字,就叫《戏剧的消亡》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