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逾杀死五宗三大诀别士,不日就显现出了他巨大的影响。
程时佑、胡鬼儿、景问渡三人的死亡,令三宗震怒。
青木宗薛少孤、千金宗胡仙儿、烈火宗烈原三人邀聚,沃土宗的黄耕、弱水宗的布浊均至,五人在青木宗青木殿议事。
青木殿阴森,几人的脸上表情不一,思想也并不是一致的。关于怎么对付范逾,他们争论起来。
薛少孤、胡仙儿、烈原三人一定要范逾死,另外两人黄耕和布浊却不置可否,甚至有一些消极的意味。
黄耕最为年长,他摇头道:“先前,我就不同意灭掉七门,铁拳门一役我沃土宗就没有参加。”
这话一出,薛少孤可不高兴了,声音如铁:“黄宗主可是别忘了,胆小如鼠门、二郎腿门、石虎门、螳螂门的被灭,难道沃土宗也没有参加么?”
“是参加了,后来不就没参加么?”
“灭七门,是完全经过诸位商量的。现在又说反悔的话,是不智的。至于撇清责任,我看也没有必要。犯不着,范逾再厉害又如何呢?还值得我们起争执么……”
布浊笑道:“薛宗主的话,我布浊第一个赞成。只是诛杀一个小小的散修,还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吧?你们三宗就够了!”
两人事不关己的模样令薛少孤极为不悦,恚怒道:“一个小小的藏海士就敢乱杀我们五宗的长老,那以后我们头上的脑袋还长得稳吗?我们的脑袋被人摘去也就罢了,可是五宗岂不是要威风扫地么?以后还怎么治理丰州!”
黄耕笑道:“薛宗主谦虚了,谁不知道,薛宗主的修炼之资,在青木宗的历代耆宿之中可以排名前五了。听说信江画身已然成了,难道还怕一个小小的藏海士。”
“我不是怕,而是他杀了我们五宗的长老,还够不上一个死字吗?我们五宗必须团结一致,否则迟早跌落下去。”
“当然够得上,杀人偿命嘛。不过呢,谁家死人谁家处理,这事够得上集五宗之力,剿灭一个藏海士?历史自传于后,五宗将如何自处。”
布浊跟着道:“此事,我弱水宗不参与。”
胡仙儿和胡鬼儿的感情很深,轻轻道:“你们不就是怕惹祸上身么?不参与就不参与,我和薛宗主、烈宗主还对付不了一个藏海士?”
“你们又何必请我们来!”两人也不悦,青木宗虽然为五宗第一,可是沃土宗和弱水宗也不是任人呼来喝去的,袍袖一拂就此离去。
……
送走了胡仙儿和烈原后,段家的家主段山河被绑到了薛少孤面前。
此事皆由段家而起,段山河身为一家之主,固然脱不了干系。对于五宗宗主来说,这些什么世家的家主可比自己宗门的长老便宜多了。
今天,段山河已经不是座上客了,而是阶下囚。
也可见,五宗向来霸道,青木宗更是其中的魁首。
薛少孤背手而立,神情漠然:“段家主,你看这事怎么办吧?”
“我家死了那么多人,英儿也死了,我们有什么能力呢,只求薛宗主做主。”
“很好,这一次,我三宗联手,必须把范逾挫骨扬灰!你们家的神器,也该献上来了吧?”
段山河苦笑,心中却在滴血,“请看!”
原来他把青龙神剑藏在身上,交给薛少孤,道:“此事了结,还请归还我家宝物!”
薛少孤冷笑道:“归还你家宝物?我宗程长老的命又问谁要去?我觉得段家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段山河像是没了灵魂,又被押了下去。
薛少孤握住青龙神剑,爱不释手,又道:“人都抓来了吗?”
边上刘观基立即走了过来,道:“总共十四人,悉数带到,现在已经关在地牢之中了。”
“什么情况?”
“铁拳门外地抓来的,应该是幸存者。其中有三个老头,六个傻子……”
“现在的难题是,怎么把范逾引出来!”
刘观基道:“我们的耳目虽然遍布天下,可是他有神形幽微,要找到他,还是很难。”
“我们主动找他是不行的,咱们处决这些铁拳门这些叛逆,一个月杀一个,大造声势,要让整个丰州都知道……”
“是!”
丰州的大地,生命凋谢了许多。仿佛时间都加速了流逝,半年一晃而过。
这半年,范逾一直在西边。
玄黄生长术果然玄妙,不仅仅是锻炼元神这么简单。更是让修炼速度上了一个台阶,范逾静态修炼的速度仿佛开了窍一样,神速非常。
不再需要搏杀了,修炼一日千里。
范逾享受这样的美妙,但是这美妙也带来了极大的坏处。因为诀别境已经大圆满了,但是双海还在不断充盈,但是范围却无法扩大,肉身、神魂已经要炸开了……
憋得难受,始终进入不了诀别境。如同一个因为饥渴而疯狂进食的人,肚子不断胀大,却拉不出去……
玄黄生长术,玄妙就玄妙在,你即使不特意修炼,它也能一直转化元气,丰盈双海……
诀别境的标志是护佑,护佑又是从五灵而来。自己没有吞噬五灵,那么想要进入诀别境真是不可能的么?
碧水青山云里走,峡高水险猿声嘀。
已经西进一万六千余里了,此处是一个大峡谷
江水在峡谷之中奔腾,也不知道多少年了。
不见人烟,隔绝人世。
未到诀别,而先承其意。
诀别意境,范逾早就领略了,甚至可以诀别之意起幻。对于诀别的深意,范逾已能刻骨铭心了。甚至,他现在走路,都能分出四条虚影,同时往四个方向走出去。如在武中行走,周身的轮廓荡开,如涟漪……
群山深处,猛兽时鸣,范逾的沉沦之伤没有好完全。拜段英那一剑所致,藏在元神中的怨兽被斩灭了大部分……因而,此时的禽鸣兽吼也不能完全影响范逾了。
不怕白天和黑夜的温差,也不怕山高水深,范逾不吃不喝,在苍茫的群山深处行去。以日月为伴,行走在黑白之中,一心一意感悟着诀别。
很快,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荒芜。
这种荒芜是黑与白的割裂,是动与静的割裂,是神与肉的割裂,是生与死的割裂。
割裂了过去,也回忆被驱除。割裂了未来,希望被驱除。
唯剩现在,又驱除了情感。
很快,范逾忘了父母、忘了竹君、忘了铁拳门、忘了林动风、忘了巧姑娘……
再到后来,范逾甚至忘记了修真。
流星铁拳术、元气化蟒、霜衣、外在元气海,玄黄生长术……通通忘记了。甚至,连双海都快要模糊不清了。
修真者,竟然忘记了修真的根本,这是极为可怕的。范逾忘记这里,忘记那里,以至于存在都变得模糊起来。
渐渐地,范逾的意志要消失。
以超绝的意志,割裂一切,隔绝一切。
到最后,连意志本身都被割裂,被隔绝,模糊起来……
非常危险了,范逾处在‘消散’的边缘。
唯一,范逾的双脚还在行走,机械怪异。
终于,在一个大风雪的夜晚,范逾走累了,想要休息一番。意志接近崩溃,肉体也也接近崩溃了。因为双海已经推倒了极限,已经承受不了了。一直吸收,没有一个发泄的通道,范逾将爆裂而亡。
范逾全身浮肿,元神也肥硕异常。这大半年来,每一日都是煎熬。比沉沦更加痛苦。因为沉沦的苦,在于沉沦,既是沉沦,那么就一定有一个人和兽的标准。此刻的范逾,恍然觉得世间已经没有任何标准了,存在已经变得模糊了。
“为什么?为什么什么事情,我都比别人更苦!”范逾怒吼,质问天道不公。
范逾的怨恨,使得情感首先回归。
存在,又从模糊走向清晰。
此时的清晰,反而不是好事。
又数日,范逾的身体龟裂而开,包括头颅,都开始裂开。细胞也渐渐化成脓水,从各个裂缝之中流了出来。
他继续行走,终于在峡谷的尽头停住了脚步,尚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事情,我都比别人更苦。”
“我好苦,我为什么要修真!”范逾嘶吼着,传出令人心动的力量。可惜,这里荒无人烟,没有任何人能听见他的呐喊,也没有任何人能与他共情。
峡谷中的风很大,风中有冰凌子,不一会儿,大雪便纷纷扬扬下了起来。雪越来越深,终于走不动了。他倒下了,睡在雪里。元神开始融化,流出一股股的暖流。范逾感觉到身上极为舒适,这么舒适的时候不曾有过。
范逾不知道,这已经是死亡的前奏了。
无敌于藏海境的修士,终于要死在这里了。说实话,死了也就死了,天地间,谁会关心一个小小的藏海士的生死存亡呢?血祭的时候,普通人几尽死绝,又如何呢?草木生得更加茂盛了,禽兽长得更加壮硕了……
范逾沉沉睡去,他的确是累了。
此时懒洋洋的,像是躺在母亲的怀抱,果然是母亲么?
母亲回来了!
范逾记起来婴儿时代的事,那是多么温暖的怀抱。似乎,范逾都闻见了母亲的味道,孕育生命的奶香、衣服的清香、人体的温香,说话时特有的呼吸香味……这所有的交织成母亲的味道。
范逾蠕动身体,抬起头来,想要看看母亲,自己是否是真的在母亲怀抱。母亲一开始模糊的脸庞,慢慢的变得清晰,她的眉头紧皱,双目之中有泪水流出,轻轻道:“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想念我们。”
刹那间,母亲消失不见了。
范逾眼泪决堤而出,“母亲啊,孩儿怎么可能不思念你?呜呜……”
原本以为忘记了一切,可是母亲却‘出现’了,范逾陡然惊醒。记忆纷至沓来,如同决了堤的洪水。他又看见了许多人,竹君师父、铁拳门诸人、雪姑娘、巧姑娘、三老、甚至那群傻子……
一切都回来了,不可能忘记,不可能诀别!
“哈哈……”范逾眼中涌除了热泪,他终于明白了诀别境的真谛。
双海的界壁在融化,被情感融化。
情感,不是诀别,而是拥抱,拥抱生命中一切的出现!
为什么要割裂呢?那难道不是自己?
是的,那就是自己,那不是污秽,无需割裂,也无需驱除。
诀别境的真谛不是诀别,而是拥抱,谁能想得到呢?或许是创造这个境界的先贤故意为之!
范逾还没有破入诀别境,他看见了一个人向他走来。意态高远,从宁静的深处走来,从荒芜的深处走来。
一个男人,苍凉挺拔,笑意吟吟,也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范逾知道,这就是护佑了。
男人倏忽而灭,状若祖灵。
一念通,百念通。
宛如时间倒转,细胞开始生长,身体的裂缝开始弥合,蟒形元气开始极速流转……
元气海徐徐拍打,不远处仿佛又出现了新天地。
神识海映射诸人,这些人慢慢的合为一体。
三天三夜,范逾吐尽精神中的孤独,吐尽肉体上的的污浊。
雪停了,红色的光芒流转,在范逾的周身勾勒。
范逾猛然双拳一握,护佑立即生成。
这一尊护佑,状若祖灵,难以形容。意态高远而宁静,远非一般诀别士的护佑狰狞可比。
“哈哈哈……”范逾神情娴雅,不动如山,动若江海。
范逾迈步变行,护佑并未消失。如同从远古走来,想要看一看这山川莽莽。
奇迹啊!
未吞灵,而入诀别境。
前无古人的壮举,熏天赫地,矗立在寂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