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已经算是柴桑城的城郊了,范逾坐在巨石边上,心中从来没有这样乱过。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力量,连带着自己的过去也变得陌生起来。
化龙士的出现,使得他处在巨大的危机之中。这一种危机,仿若天地的力量,使得自己不可抗拒,也不能抗拒。剥离透明根所生的豪情,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化龙士和诀别士有霄壤之别,他们的力量,恐怕胜我十倍、百倍了。”
“慈乌护是化龙士,力量果然是浩瀚惊人,可以让我的护佑和实化之身都不能维持。若非他一心要抓我,恐怕我的性命也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还有双魂,地魂的天然欠缺……以前的经历……来到瀛洲,要有所修正了……”
范逾在巨石边徙倚瞑想,系统性地整理了一下思路。也一边分析自己的优势,提升自己的勇气,以迎接未来的极度困难……直到夜虫鸣叫,范逾才尝试着敲击巨石。
他还有许多问题需要问,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不想轻易浪费。
然而,巨石没有任何回响。
他仔细观察这一块巨石,没有发现任何裂缝,也不知道夜啼惊是怎么进进出出的。
这些人的法术都是奇奇怪怪,让人看不懂,让人脑壳疼。
范逾没有冒昧,也不敢冒昧。连慈乌护都无可奈何的人,他自己当然不敢有任何不敬。况且,此人毕竟有大恩于自己。
“前辈,我去柴桑城了!”
范预摇头苦笑,无可奈何。
植物,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禁锢在原地。
动物,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剥离了人形。
而自己,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剥离了地魂。
缺失、残漏,天地不给理由,在未知中浮游。
人,可能真的分三六九等。
或许,也必然分三六九等。
否则,秩序如何建立?
范逾朝着巨石行礼,转身向柴桑城走去。
柴桑城是夜啼国的国都,面积有10万平方公里之广,人口百万之巨,是超级都市了。
从黑暗走进光明,身躯渐渐温暖。
从荒郊走进喧闹,肆意着繁华。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验证着柴桑城的繁华。
范逾走在街道上,体验着喧闹,原本有一些气馁的心,又渐渐被烟火气充实和丰富。
立刻,他喜欢上了这座城市。
沿街闲逛,两边的铺子鳞次栉比,有布庄、绸缎庄、成衣铺、工作室,酒楼、茶馆、饭庄、药铺,客栈、青楼、会馆,钱庄、当铺、草堂、铁匠铺、木匠铺、武馆、书肆、金楼、各种杂货铺、各种聚散的市场……
范逾走了很久,仿佛在嘈杂声中消磨了意志,模糊了意义,失去了目标。范逾摇摇头,猛然醒悟,伸手一招,边上那一辆人力车车轮飞转而至。
“贵客,请问您要去哪里?”一位中年汉子,巨大的脚掌。
“拉着我,在柴桑城中转一转!”
“好嘞,请上车!柴桑城的夜景是最美的,贵客乃是一等一会享受生活的人!”中年人光着膀子,用大手掀开帘子。
“坐好了!”中年人拉着车。
在灯火斑斓中穿行,范逾问道:“怎么样,生活还行吗?”
“托您的福,还行。”
“有房吗?”
“有房。”
“自己的,还是租的?”
“当然是租的,这里可是柴桑,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买得起房子。”
“几个小孩呢?”
“两个。”
“在上学吗?”
车夫沉默了一会,道:“在家里!”
“多大了?”
“大的15,小的13。”
“为什么不上学?”
车夫不想回答,却还是回答道:“私塾一年一人需要一锭金子。”
范逾吃了一惊,知道一锭金子等于一百两银子,“怎么这么贵!”
车夫笑道:“即便是读得起私塾,我的孩子也只能够做人力车夫!”
“为什么呢?”范与再一次吃惊。
车夫暗中嘲笑范逾的幼稚,道:“咱的职业是车夫,我儿子的职业自然也是车夫。”
“这也能继承?”
“当然,你看咱的脚板就知道了。不是车夫这个职业,可没有这么大的脚板!”车夫很是自豪。
“假如你是卖包子的,你儿子就只能卖包子了?”
“是的。不过呢,卖包子的,还比不上咱。”
“人家有店铺,怎么就比不上你。”
“店铺是租的,他们赚的大部分都给地主房东了。且比咱要累……”
“子承父业,倒也说得过去。”
“谁说不是呢?柴桑城可是文明城市,秩序井然,我们都非常热爱它。”
“如果是青楼女子呢……”
“那她们的子女也必定在青楼!”
范逾悚然,立刻坐直身子。不知道想什么,也不知道干什么。很奇怪,范逾的目光又在车夫的脚上,仿佛有什么秘密一样。他的脚的确与常人不同,足足有四十八码大,跑起来又快又稳。
“恐怕,这也是失魂吧!”范逾想得很远很深。
车夫不解,道:“贵客,您说失魂,是什么意思。”
范逾没接话,问道:“你一天挣多少?”
“大概100个铜钱。”
“一年就是36两银子,很不错了。”
“那得一年365天不休,还有各种税,实际能有18两银子就算好的了。”
“我包你三天,给你一两银子,你看行吗?”
车夫咧嘴大笑,道:“求之不得,我就是今早出门的时候,左眼跳得厉害,就知道会遇见贵客,原来是您!”
车夫人到中年,却不见疲惫之态,全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范逾坐在车中与他对话,他一边飞奔一边回话,车不颠气不喘。
范逾震惊于柴桑的秩序森严,人们被秩序束缚,一定很久很久了,或许千年,或许更远。因为,一切开始朝着秩序演化,连车夫的脚都在这个职业上开始演化了。
范逾恍恍惚惚,若有所失,若有所悟,忽然问道:“柴桑城中,有修士吗?”
“那是传说中的大人物,小的实在不知道,也无缘得见!”
范逾点头,又问道:“有什么街谈巷议,你给我说说。”
“这倒可以,不是街谈巷议,是我的世交好友曹三。“
“也是人力车夫么?”
“当然,要不然怎么是世交呢?”车夫笑道。
“曹三怎么了?”
“前几天的怪事,曹三在家扶乩降神,请到一个大神。”
“扶乩?曹三有什么心愿?”
“不怕您笑,曹三一直嫉妒我的大脚。想要请神完成他的愿望,拥有一双50码的大脚!”
“你的脚穿多少码的鞋子?”
“48码。”
“你继续说。”
“说来奇怪,扶乩降神后的第二天,曹三的愿望就实现了。那天晚上他疼得厉害,我曾见过富人痛风,其表情还没有曹三的夸张……第二天,他拥有了一双50码的大脚。”
范逾吃惊,道:“这么神奇?”
“当然,要不然怎么说曹三请到了一尊大神呢。”
“不会是曹三骗你的吧。”
“扶乩降神,从不虚妄。贵客,您可不能渎神!”
“我难道不能表示怀疑!”
“恐怕不能!我亲眼所见。他的脚很奇怪,已经不是人脚了,因为长了蹼,和鸭子脚一样。他这几天都在家里休息,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范逾震惊,觉得此事匪夷所思,也完全不能理解,道:“你能带我去曹三家看一看么?我多给你一两银子。”
“这有何不可,坐好了。”车夫一个转弯,改变方向,往曹三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