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有液体不断的从这间矮小的牢房上的天花板渗透,然后滴落下来。
声声不绝于耳。
因为考虑到这间牢房的主人是多么毫无人性,让人不禁疑心那滴落在地板的不明液体,究竟是夜间凝重的露水,还是……楼上人体因死亡而流出的血液?
溅落在地板上的水滴化作三瓣在这间不见天日的牢房里无人知晓地死去,除了那一滴若不在深夜就无可听闻的嘀嗒声,就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牢房里关押着的男人静静地听着这一点深夜的慰籍,觉得自己也不过如此“水滴”一般。
这个被严刑拷打过的男子如今一身疲惫,浑身上下似乎连一块好点的皮肉都没有。稍微一动,他就觉得一阵阵无法抵抗的疼痛袭来,让他就连动一根手指的劲头都没有了。
看上去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啊……好可惜,”但就是这种时候,他还要在脑子里完全不靠谱地乱想着一些完全没用的事情。
“我的那壶酒可是很不错的,可惜啊可惜……”
他估计是再也喝不到了。
*
“所以说你别再管那些酒了好不好?”
警报声不绝于耳的驾驶舱里托奈莉正以一种玩游戏的方式惊险地开着飞船,以躲避小行星带那些飞快向他们袭来的陨石。
飞船东倒西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这驾驶员绝对喝酒了”或者“说不定这个是从神风特工队退下来的”的气息。
要不然绝对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他们现在出现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而肩负二人性命的驾驶员表现得像是一个完全的新手一样。
“可是你才多大——?你,你,你怎么能够——看前面看前面看前面!托奈莉——啊啊啊啊啊啊!!!”
“唰——”的一声,托奈莉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方向盘用力打转到左边,堪堪避开了那块径直砸向了他们的陨石。
“呼——”长出一口气的托奈莉在自己逃出生天后,后怕地拍拍自己的小脸蛋。又想起旁边“干扰”她驾驶的家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开始毫不客气地迁怒道:“那就是一点点酒精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干嘛那么大惊小怪的?而且,而且酒精在我们的文化里也算得上一种医疗用品,在飞船里储藏一些又有什么关——”
“那好,那么等我回去你一定不介意我和西维沟通这件事。”在皇宫里还是学会一点心眼子的年轻人立刻顺着托奈莉的话狡猾地反驳。
听到了西维的名字,托奈莉果断选择了滑跪,“别别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她看着窗外和雷达,谨慎地驾驶着飞船稍微往右边开了一点。
……如果不是她忘了她的这艘船上没有搭载西维的AI,不能智能驾驶,哪里能轮的上她这个刚考了证的人亲自上手?
在这种危险的、未探索星域非资深驾驶员不能私自行驶,即使她的飞船是由西维亲手从脚踏车改装而来,质量与硬度绝对杠杠的,也不是她这个新手能托大的理由。
她悄悄瞥了一眼旁边的姬廉——老天他真的和那位骑士长得一模一样(当然要更年轻一些)——然后安心地发现他现在还在絮絮叨叨她私自藏酒的事情,完全没发现他们有可能马上完蛋在外太空。
哦豁。
隐瞒了他这件事的危险性的托奈莉现在其实很是心虚,甚至都体贴地没有和这个她一直都不是很看的顺眼的人还嘴。
……随便让他说两句算了,又没有什么关系。
她自我安慰道。
“我也就是很多时候……呃……某些人会送很多东西给西维,然后……西维她本人是滴酒不沾的,用她的话讲就是‘会使我精密的头脑产生错乱’。所以有时候……嗯……我会私自留下一些。”
她艰难地措着辞,想着要如何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眼看着他眉毛一挑又似乎要开始说教,托奈莉立马改口:“就是好奇……我只会有时尝一口,更多时候就只是把这东西当做财物。没有喜欢喝的意思——真的。”
眼看着解释好像不太行,托奈莉眼疾手快地左右扭动了一下方向盘,满意地看到姬廉在颠簸中终于学会了闭上嘴巴、双手抓牢座椅,老老实实地把目光从她身上(以及那堆不小心被她甩出来的酒)转移到了舷窗之外。
*
如果他这次——这次,真的能够成功活着回去的话,那么现在他所看到的风景真是他此生所看到的最瑰丽、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景色。
遥望苍穹之外,漫步于浩瀚星海之间。极目远望,银河如锦缎般环绕,星子如明珠般点缀其间。宇宙无垠,星辰璀璨,浮光掠影之间,但见银河如洗,星辰闪烁,恍若置身于瑶池仙界,美不胜收。
“托奈莉——”他轻声开口,似是被这样空灵瑰丽的美所震撼到因此不敢高声。“我们,我们现在究竟是在哪里?”
我是否依旧在梦境之中?不知今夕何夕,不知天在水上,而于酒中昏昏沉沉?
若不如此——若不如此,他又怎么会再次见到曾经被他连累害死的西维?又怎么会经历如此匪夷所思的灾难,现在又乘着如此星舟遨游于此人间仙境?
满目的碎星映照在他眼中,闪耀着光芒的星子在他眼里一眨一眨,让他似乎听不清托奈莉回答他的声音,转而回到了那个他此生不愿意回忆的夜晚。
那时正值帝王生辰,皇帝因此宴请宾客,在觥筹交错之间,介绍他这个小透明皇子,要求他当庭作诗一首。
他是从小以祈福为名被送到道观的皇子,在五岁之间一步都没踏入过皇宫。在道观做记名俗家弟子的日子对小孩子来说当然枯燥清苦,因此在他被牵着手从山上坐进了布满了华丽软垫的轿子又换上了丝绸华服走进了国子监后,他是非常快乐地想要与那么多那么可爱的小孩子们一起玩的。
但他想不到——或者其实理所当然的是,他的同窗基本都是一群天潢贵胄出身的天之骄子,早在两三岁时就已经随长辈开始接受贵族教育。
从家谱到礼仪,从四书到五经,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诗词歌赋,和从未接触过这些的他相比起来他们的学业水平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半路走进这些孩子们世界的姬廉在国子监混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学渣,尽管看在他的姓氏他们不会对他做什么无礼的事,但他确实在那间教室里算是受尽了来自各位天才的白眼和委屈。
没有人看得起他——无论是从个人素质还是他背后代表的政治意义。
因为他是早早就失去了母亲而且绝对不会继承那个位子的无能皇子。
除了,除了那时候看谁都是傻子的西维。
……如果他足够客观的话,他就会明白西维独特地对待他仅仅只是因为对于西维来说,他和外面那群人没有什么不同。
她一视同仁地觉得他们都是一群愚不可及的金鱼。
*
“呼啦”一声,一只巨大的旗帜高高从远处驻扎的“军队”里升起。
或许这就是皇帝本人的恶趣味,即使他现在率领着一群扭曲的活死人大军(完全无纪律性可言),没有任何一只渴求鲜活大脑的怪物会为此瞥上一眼,他也要多此一举地构思出军队的标志。
“朕,即天命!”
远处踩在最高处的皇帝享受着众人的朝拜——无论是来自他脚下的怪物还是远处城中的人类。
他拔出剑,“尔等,为何不速速来降?”
丧尸的结构大概就是和人类不一样,尤其是这种已经死去又再一次活过来的生物。
即使他们相隔百千米,站在城头的西尔维亚还是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偏偏头,看向身边的一群矮子里面拔高个选出来的文官,故意问道。
“你们的主君就在那里,不过去吗?”
当然也把皇帝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的文官们闻言将头更加低了下去,“我们的主君如今不在那里。”
这暗示着实明显。
他们想当然地准备追随这位拥有仙人手段的主君——即使这个人和当年死在皇帝剑下的那个人一模一样——毕竟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逐鹿天下的最终结果不就是建立政权、加冕为帝?
在这样大的烂摊子面前,他们不觉得还能有第二个人能收拾江山。
而本就不怎么受他们待见的皇帝(还是早就死了的皇帝)自然被这群人选择性地忽视了。
“……”
很有内涵地深深看了他们一眼的西尔维亚挥挥手——她还没解释她并不想在这个小星球当农场主这件事——示意他们可以开始行动后,转身就给自己搬了把椅子。
“whatever(随你们了)。”
就让她在这最佳的观众席上见证这星球的最伟大的一刻吧。
“……苍茫大地,谁主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