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校车远远地从她身后开走时,女孩瑟缩着身体紧张地拽了拽自己肩上的背包带,但是那股阴冷、恐怖的气息依然像是鲜血一样湿答答地黏在她的背后,如蚀骨之附。
诡异、阴森、恐怖。
但她现在根本无暇考虑这个问题。
她抬起头,透过留着的厚厚的刘海,面前广阔的庄园从带有花纹的大门开始映入她的眼帘。即使这并不是收养她的家族普蒙托利的本家老宅,但对于她这个一直在孤儿院里生活的小女孩来说,这样宽敞明亮的豪华别墅也不是她能够想象的东西。
进入这里并不需要她这个普蒙托利家唯一的大小姐亲自走一步路,站在门前的仆从们早在自家小姐的校车开到山下时就已经通知到了自家的专车司机开着私家车来解决自家小姐从门口到住宅的这一小段距离问题。
“欢迎您回来,普蒙托利小姐。”
鲜花随着地毯从宅邸门口一路铺到了庄园大门,各个身穿制服的仆从们纷纷在看到小姐专车的身影后微笑着向着她打着招呼。两边路上,每一个正在工作的人都会在车辆经过时放下手中的活计,向她致意。
……好尴尬,她是生活在什么奇怪的戏剧里吗?
不管现在这孩子内心是怎么想的,总之现在被她突然醒过来肘进精神空间里现在闲得要命的西尔维亚,一边捂着腮帮子一边感觉自己的脚趾要尴尬地抠出三室一厅来了。
这是哪个家族的排场啊,她究竟生活在二十一世纪还是欧洲的中世纪?从小被父母普普通通地养大的西尔维亚表示她自己现在完全没眼看,只能一边红着脸一边尴尬地想着,算了,毕竟现在丢脸的有什么不是她,也不是她家……
“小姐,今天普蒙托利家主不能赶回来与您一起用餐,他要我转告您,学校那边的事情他已经为您都打点好了,若您在学习中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向理事会反映。”
嗯?谁?
精神空间里透过这具身体的眼睛看向外界的西尔维亚突然来了精神,刚才还昏昏欲睡着,听到这口熟悉的装x伦敦腔她一下子就坐起来。
就连发现丢脸的还真是自己家这件事都顾不上了。
脑海里的记忆翻江倒海,她艰难地从过去的回忆里查找匹配着这个声音的主人,却仿佛整个人都被控制了一般,只能在隐约寻找到线索的一角时被一种外来力量硬生生打断。
只留下在最后一刻恍惚之间的肌肉记忆——■■■?
*
而对于这具身体的主人来说,这口十分装x的伦敦腔一点都不能让她觉得享受——刚才才因为他口中的好消息些许放松了一点的女孩,又在这名管家突然靠近她背后时毛骨悚然起来。
她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想远离他,没有发现自己又一次无意识地使劲拽着自己的书包皮带,像是要扞卫自己唯一的安全来源。她想抬头看看管家,却害怕得一动都不敢动。只好不得不在管家温柔而不可置疑的示意下慢慢松开自己握的紧紧的手指,顺从地将书包交给身边的一位女仆。
她表面上的服从似乎很好地愉悦了身边这位家主不在、现在整个庄园实际意义上的这名绝对权威,他颇为满意地一边说着“这边请”,一边将明显因为书包带不在手中而局促起来的女孩带入餐厅用餐。
——奇怪的是整个家族从上到下似乎都对她穿着一身湿漉漉的制服回家没有任何意见。
西维稍微疑惑了一下,她闭上眼感受了一下女孩的情绪,哭笑不得地发现甚至连女孩自己也是这么觉得。
她一点都没有感到有任何不被重视的委屈,反倒待在她精神脑域里的西尔维亚甚至还能感到她对这种忽视有一种松了口气般的轻快。
……所以这孩子,居然是这么没出息的吗?
这位为一点点快乐而松快起来的没出息小姐一点都不知道现在她脑域里有一位突然醒来的不速之客正在毫不留情地吐槽着她的心态,她现在急急忙忙地只想尽快完成今天的晚餐——不管这顿晚饭会有多么难捱,反正只要在完成之后,她就能够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直到第二天上学。
一个人。
多么幸福。
带着这种不可说的希冀,女孩绞尽脑汁地想着刚到这个家时一堆人给她上的礼仪课——那个该死的课程里包括有怎么站、怎么坐、怎么走、怎么用餐、甚至还有怎么睡眠——是怎么进行的……她记得首先是……
旁边站着的管家并不出声,准确来说他自从笔直地站在那里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像个直挺挺摆在那里的蜡像一般,明明通电却没有打开房间的灯光,只有他手里的蜡烛在空中散发着细微的光芒。
火光在风中摇曳,像是跳舞。
……或许只有凑上去听到他的呼吸声才能发现他是个活人。
没出息小姐在用餐期间一直都没有抬头,额前专门留长的刘海在这种时候贴心地为她提供了一定便利的同时,也彻底遮挡住了住在她胼胝体里的西尔维亚想要观察这个地方的视线。
毕竟她现在是这位没出息小姐的“人格”之一,在没出息小姐醒着的时候别说身体的控制权,现在她自己没睡过去就已经算得上是精神力强大的表现。
视线移动,没出息小姐沉默地在她眼前开启了吃播——这对于现在的西尔维亚来说一点都不有趣。本来因为这个管家、这个世界的古怪而稍微支棱起来了一点的西尔维亚在无比漫长且枯燥无趣的用餐过程中再次昏昏欲睡,甚至都想直接快进这段睡过去算了——
突然,“啪啦——”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像根针一样扎进了西尔维亚的大脑。
“唔——”
被这种尖锐的声音入侵了大脑神经的西尔维亚痛苦地醒过来想要抱头栽倒,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等等、她刚才不是还在精神脑域里睡觉吗?为什么她突然就被那孩子换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景象模模糊糊,西维突然想起这孩子似乎还是个近视眼来着——她居然就这么一直顶着这种眩晕感用餐吗——扭过头想直接向管家再要一副眼镜。
而就在她扭头的一瞬间,蹲在她旁边整理餐具的管家像是后脑勺也长了只眼睛一样,突然间就在同一时间抬起了头。在她们彼此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西维方才晕晕乎乎的睡意一瞬间灰飞烟灭,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您还有什么需求吗?”
西尔维亚没有说话。她直直地盯着他的脸——
他的脸,或者说,他本该有脸的地方,那里没有任何起伏平整一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虚空。那不是简单的没有五官,而是仿佛他的脸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彻底抹消,唯一留下的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黑洞不停地在他的脸上缓缓旋转着,像是一个无穷无尽的漩涡,以∞的算法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光线,就连她此刻好奇的视线也被无情地吸入其中。
“您现在还有什么需求吗?”
他又问了一次,语气平整、毫无起伏。
完全看不出来他的声音是用什么器官发出来的,西尔维亚甚至不觉得他存在声带这种东西。就在她还想低头再仔细地看清一点时,无脸管家再次毫无波澜地如同一个机器人一样地询问了她第三次同一个问题,她才猛然惊觉管家与自己的脸几乎要完全贴近了。
……如果她彻底靠近管家的脸会发生什么?她会被这个黑洞完全吞噬殆尽吗?
危险的想法一闪而过,从背后节节攀升的危险预感像是她脑海里那个小女孩不住的尖叫一样吵得她头疼。西尔维亚对此并没有太过在意、但也没有过于无视——对于这个略显诡异的世界,她依然初来乍到,而在初次探险时,凡事小心谨慎一些总不会是什么坏事。
所以——“把盘子捡起来,再给我一副新眼镜。”
这是西尔维亚一贯使用的祈使句加命令口吻。
好的,现在那个女孩估计都要为这句话脸上的表情直接扭曲快进到名画《呐喊》,她在西维的精神脑域里害怕得浑身颤栗尖叫着让西尔维亚闭嘴,但是西维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对。
毕竟她并不熟悉这具身体主人曾经的用语习惯,而且她一点都不想为了伪装而改变自己的说话习惯。或者说,如果从说多错多这个角度来讲,那么她使用这种简单明了的句子回应应该是最优解了吧?
逻辑完美,西维再一次成功说服了自己。
她继续看向这位高大的无脸管家,饶有兴味地猜测着下一步他会怎么做,又或者直接选择向她发动攻击?
管家一动不动,西尔维亚看着他依旧面带微笑,却私下里用力地捏紧了自己左手的叉子。
紧张的气氛几乎凝固在空气中。墙上一看就有点年头的钟表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在提醒他们即将面临的命运。
突然九点钟的钟声敲响,这座古老的庄园似乎得到了一声令下,灯火通明的庭院中仆从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灯光一下子就熄灭了大半。
窗外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管家依然一动不动,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在西维微笑的视线里站起身来,吩咐着旁边没有他命令同样一动不动的仆从们将地上摔碎的盘子碎片收拾好,又欠身对着自家小姐恭敬地说道:“今晚的就餐时间已过,请小姐回到房中休息。不过请注意,在夜晚休息时请不要一个人出门,如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呼唤我的名字。”
等到西尔维亚被女仆带着上楼回房时(废话,她当然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应该是哪一个),等到拐角处她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了楼下管家刚才站立的方向——
那位无脸管家依然高高瘦瘦地像一个蜡像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早有预料她的回头或者从刚才就一直盯着她上楼。
而在她突然回头的那一瞬间,西维与那孩子同样看到了他直直投向她身影的那道视线,在夜晚的黑暗里,仿佛闪着瘆人的幽幽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