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世界里。
爱是掠夺,是蛮不讲理的占有。
是喜欢就要得到。
从小到大,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第二天都会有人主动的送到他的面前。
在国际学校念书的时候,他只需要表现出对某位同学的一丁点兴趣时,学校里的老师就会主动的将那位同学安排成为他的同桌。
他唯独没有得到过的,只有母亲的爱。
所以他也习惯性用了抢夺的方式,用野蛮生长的姿态、非要不可的决心,来占有这一切。
并且这么久以来,他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好像只是在刚刚,才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忍耐、放手。
似乎也是爱的一种方式。
不过沈在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做不到这样。
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在和母亲有关的事情上都会变得无比自私,永远都学不会忍让和放手。
沈在从这种怪异的思想中慢慢回过神来,他微笑着看着他的母亲,接着又重复了遍:“妈妈,他没有和你生气就好。”
末了,少年补充道:“我知道您很喜欢他。他对您生气,您也会难过的。”
沈在觉得,他的母亲或许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有多喜欢傅城。
这几次的相处,他也看得出来,她是有些心口不一在身上的,总是不太好意思表达自己的爱意。
逞强嘴硬,却又很骄纵。
可以肆无忌惮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不用小心翼翼的去斟酌,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宋声声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她才没有很喜欢傅城呢。
很喜欢吗?明明只有一点点!
好吧,可能比一点点要多一点点。
在这件事上,宋声声好像故意和人较劲一样,总觉得对方付出的爱意一定要比她多,她也永远都要站在高高在上的不败之地才行。
不处于下风,是她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时至如今,她还有点本能惯性,不太好改了。
“你不要装得你好像什么都懂。”宋声声耷拉着眉眼,看着他嘴硬道:“你还是个小孩子,怎么会懂大人的事情。”
大人的事情他少管!
把自己伪装的这么成熟也不知道累不累。
沈在莞尔,在这种时候都很情愿听从她的话,“妈妈,我乱讲的。”
宋声声听到妈妈两个字的时候,显然有些愣了。
毕竟这个孩子这样叫她的时候不多,他好像一个古堡里走出来的小少爷,说得难听些就是有些古板和迂腐,每每见着她,总是更情愿用一些更一本正经的称呼。
喜欢叫她母亲。
并不怎么叫她妈妈。
宋声声应了个嗯字,倒是没有像最初那样反驳他的称呼,扭扭捏捏的让他不要这样叫自己。
仿佛已经接受了他的存在。
也慢慢的接纳了他。
其实宋声声觉得自己压根没有那么讨厌他。
她含糊着说:“你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沈在嗯了嗯,很认真地说:“好。”
八零年代初,高考试卷也没有那么难,只是这时候人们的基础普遍不太好,才会有种试卷难如登天的感觉。
沈在拿着母亲给他的课本,只简单的熟悉了几天,就能做出去年试卷的大部分题目。
考试这件事上,勤奋永远比不过天分。
天生就聪明的人,随随便便学一下就能考到高分。
只是沈在依旧会在母亲面前伪装,做出很勤奋、很辛苦在学习的样子。
宋声声隔三差五就会来看他,她不怎么下厨,每次过来也就只带着点她从食堂打的饭菜。
味道其实没有那么好。
沈在每次都能吃光。
她的课本,在他手里待了那么久,看起来还很崭新,他小心翼翼的翻阅,摆放的地方都很讲究。
沈在能从课本上密密麻麻的笔记,脑补出他的母亲认认真真的样子。
一定是非常可爱的。
这天宋声声又提着饭盒来看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你也不用太辛苦,你只能参加明年的高考,还有还七八个月,时间绰绰有余。”
沈在放下手中的笔,“嗯,好。”
他也没说自己参加不了考试。
他看着她,玻璃窗照进来的阳光映着他的眼珠,漆黑的瞳色好似被折射出琥珀般的清透。
他就这么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现在的他,总是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时光。
“妈妈。”
“嗯?”
“我给您买了礼物。”
宋声声诧异的抬起头来,朝他看了过去,“你哪来的钱?”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要过她的钱。
宋声声也不知道他搞钱的门路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她身边的每个人好像都很容易赚到钱,除了她,总是在兢兢业业的攒钱。
沈在思考了半晌,给出了个很模棱两可的答案:“不太光彩,也不方便说。”
他接着又道:“不过如果妈妈真的很想知道,我也会如实告诉您。我在您面前从来不当骗子。”
宋声声考虑了下,还是摇了摇头:“不用,我不想知道。”
万一是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
她知情不报,还得被牵连。
沈在笑了笑:“好的吧。”
紧接着他就拿出了自己准备的礼物,看起来很朴素、也很普通,是一块玉佛。
宋声声一眼看见这个玉佛就很喜欢,她不太懂玉,只知道好看和不好看,这块玉佛的玉质看起来就很清透,光泽极好。
“妈妈,您看看喜欢吗?”
宋声声接过玉佛,她也没有装模作样说自己不喜欢。
而是用力点点头:“好看!我喜欢。”
宋声声爱不释手的拿着,欣赏够了接着就又问他:“你从哪里买来的?这个看起来就很贵,你有这么多钱吗?”
就算沈在现在有了赚钱的门路。
但是能有这么赚钱吗?
宋声声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每年过年,傅家的长辈都会送她礼物,有些看起来好像不怎么起眼,但是多看两眼就知道很值钱。
她手里这个玉佛也是。
一看就不是什么便宜货。
虽然价钱不是衡量好不好的唯一条件。
但是贵的,总是会好点。
沈在听到母亲毫不犹豫的说喜欢,润泽的眼睛好像闪着明媚的光芒,他也愣了愣,好像还没恢复神采一样。
他给母亲送过很多礼物。
昂贵的、稀有的。
但她时常都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从来都没什么表情,问她喜不喜欢,也永远都是避而不谈。
他执拗的要一个答案的时候。
她就会很不耐烦的说不喜欢。
尽管那些礼物都安然无恙的躺在她的收藏柜里,静悄悄的放着,从来没有第二次窥见天光的时候。
这块玉佛在他看来,没有那么好。
质地并不是最好的,做工也没有那么精致,只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他这样的人,也特意带去了寺庙里开光,只为了一个好的寓意。
“在一家古董店里,不算贵的,妈妈。”
宋声声听到不算贵,顿时放下心来,没有继续追问。
沈在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这种被需要的的感觉,让他也觉得无比的满足,他送出去的礼物,总算有一次不是被存放在不见天光的地方。
“我帮您戴上。”
他这样说,已经走到她面前。
宋声声倒是没有抗拒,很自然而然的把项链交给了他。
沈在低着头,认认真真的帮她戴上了玉佛。
他以前是从来不信这些的。
只是在人生有了无能为力的事情,任他怎么挣扎都束手无策之后,也变得认命了起来。
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只是这次,不是在心里求神拜佛的希望他的母亲能疼爱他一点,再多一点。
而是希望她今生能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
只要她幸福就好了。
宋声声察觉不到他心里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她只是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佛,接着就问他:“好不好看?”
沈在点点头:“好看。”
宋声声特意找了面镜子照了照,细细的红绳衬得她脖颈的皮肤更加细腻雪白,冰凉凉的玉佛贴着她的皮肤,很舒服。
这个玉佛在她身上,出奇的合适。
她很喜欢。
过了会儿,宋声声回过头来对他说:“你能赚钱的吧?不要花光积蓄了。”
她也没说让他以后不要再买了之类的话。
买还是要给她买的。
当然了。
要在保证自己能吃饱饭的前提下,再来给她花钱。
如果自己都穷得吃不上饭了,给她花这种钱,只会让她不高兴。
沈在说:“嗯,妈妈放心。”
宋声声当然放心,这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在书里都是拿得出手的存在,压根不需要她多操心。
“我和你多说了,我还得去铺子里,回头有空了再来看你。”
“妈妈,我送你过去。”
宋声声还在犹豫的时候,听见他说:“这一路上有点偏僻,我不放心。”
他这么说着,宋声声也有点害怕了,于是她点点头,说好。
有个人陪着,她在路上确实不用担心有什么突然窜出来的流氓。
沈在看着就不大好接近,只要不笑,就是冷冰冰的冰块,走哪儿都让人退避三舍。
他安安静静跟在她身边,快要把人送到巷口的时候。
他看着踩着倒影一步步往前走的她,忽然间说:“妈妈,你现在很幸福。”
宋声声刚要说声是啊。
紧接着,就又听他说:“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妈妈,您还会生下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