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在作为毕业生代表在典礼上演讲,高大帅气的学长,在学校里自然是备受欢迎。
台下的学妹,认认真真盯着演讲席上的少年。
宋声声站在最远处,几近是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听着他用英文说的长篇大论,也没觉得无聊,尽管她其实听不太懂。
她看着他校服上的铭牌,发了会儿呆。
又听着后排的小姑娘们兴奋的议论这位学长。
“真的好俊啊。”
“是啊是啊。还没谈女朋友呢。”
“毕业之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学长。”
“听说他没有申请国外的学校哦,而是拿了港大的奖学金,似乎要去读金融系。”
“太好了,以后我考上港大,就还能再见到学长了。”
“就是不知道学长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青春期的少女,总是忍不住要幻想。
宋声声听她们的议论,感觉她们口中的这个人,和她的儿子,并不像同一个人。
沈在真的有那么受欢迎吗?就他那别扭的、时不时也会让人觉得渗人的性格,为什么没有人看出来?她们都是只看外表的吗?都不需要心灵美好的吗?
宋声声觉得困惑,但也没吭声。
等到台上的少年演讲结束。
她从典礼的会场不声不响的离开。
时至今日,宋声声依然觉得神奇,当初在她怀里只会爬的小孩子,已经长得这么高大了,像风中那棵最挺拔的树,没有那么容易就被吹倒。
宋声声今天是借着要来学校的由头,才出的门。
可能知道她在学校里面,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尽职尽责的保镖,今天并没有那么严苛。
起码没有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因此,宋声声也得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傅落池安排好的车停在后门,她犹豫可能不到三秒钟,挣扎了这片刻就跟他上了车。
天公不凑巧,刚刚那会儿还能见得到太阳。
汽车疾驰在公路上的时候,已经开始下起了雨。
不过港城的天气一贯如此,总是阴雨蒙蒙的,好像很冷。
宋声声在车里面,有些心不在焉。
傅落池一直都抓着她的手,看着她恍恍惚惚的神情也很心疼。
过了会儿,宋声声抬起头来,眼珠就像乌黑的葡萄,微微还有些湿漉漉的,她问:“怎么偏偏就是今天呢。”
好像她利用了沈在的毕业典礼一样。
事实上,她没有这么想。
另一边。
演讲结束的沈在得知妈妈今天出了门,心情愉悦,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次。
他将同学送给他的花随手交给了司机,然后问:“妈妈人呢?”
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有点可爱。
他在礼堂里看了一圈,也没有找见妈妈的身影。
沈在想,他别扭要面子的妈妈应该是又偷偷的躲了起来。
他很乐意同妈妈玩这种幼稚的捉迷藏的游戏。
“还在学校里吗?”
“是的,小少爷。太太没有回去。”
“我去找找。”
学校有些大,其实并不好找。
沈在耐心在学校里找了一圈,也没有看见妈妈的身影。
他眼角眉梢的笑意由浓到淡。
雨声淅淅沥沥。
身上的校服已经有些潮湿。
沈在神色平静,白皙的皮肤,透出几分冷淡来,他问:“在学校里没有人跟着她吗?”
“没有。”
“嗯,知道了。”
妈妈又一次选择了哥哥。
被抛下的那个人总是他。
*
雨幕之中,追赶上来的黑车,步步紧逼。
起初宋声声还不知道他们的车被人跟了上来,傅落池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看着忽然冒出来的那辆黑车,脸色凝重了不少。
高速行驶的公路上。
疾驰的车辆,像一阵冷厉的风。
渐渐加深的雨势,砸落下来的雨水像凶猛的钢珠,落在车窗,噼里啪啦的响。
司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脚踩油门,力道深了深,就怕后面的车子给追上。
只是万万没想到,前面的路也被截住了。
司机猛然踩了一脚刹车,轮胎划过的地面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车内的人由于惯性也往前扑了扑。
傅落池伸手挡在母亲的额前,这样她撞上去也不疼。
宋声声揉了揉额头,慢慢抬起脸来,刚准备问是怎么了。
她的余光瞥见车窗外,周遭慢慢将他们包围起来的黑车,像一团漆黑的雾气要将他们吞噬了一样。
宋声声屏住了呼吸,手脚的温度渐渐变得冰冷。
她猜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
头顶雷声阵阵,倾盆的大雨不要命似的往下砸。
宋声声听着雨声,心脏往下沉了沉,她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头,掐得越用力,就越感觉不到疼痛。
对面的黑车里下来了一道身影。
他的身后还有人为他撑着雨伞。
雨珠顺着倾斜的伞面慢慢的往下滑落。
少年面无表情,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大衣,整个人与这昏沉的天色融为了一体。
他一步步朝她这边走过来。
接着,宋声声就听到了玻璃窗面上笃笃笃的三声。
她犹如惊弓之鸟,身体颤颤,慢慢蜷缩了起来。
再度抬眸,她的眼眶已经通红。
她轻轻的抓住傅落池的袖口,蹙着眉头,泪汪汪看着他,陷入了自言自语,“怎么办?怎么办?我们不该今天走的。”
“他说、他说会杀掉你的。”
傅落池反过来握住母亲的手,“不怕。”
宋声声眼眶通红的看着他,这也是能够不用害怕的事情吗?
傅落池对自己的安危不是那么看重,他更担心的是今天带不走母亲。
都到这种时候了。
傅落池更关心的还是别的问题:“您、是在担心我?”
宋声声的病症发作起来,就不那么正常了,说话颠三倒四,还有些语无伦次,不断的重复着同一句话。
怎么办。
快点跑。
跑不掉可不可以找一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等人走了之后她在钻出来。
她的这些胡言乱语,声音也小的几乎听不见。
她惶惶然抓着傅落池的手指,颤动的唇瓣,一张一合的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
车门就被人从外面暴力的拆卸开来。
宋声声睁大了眼睛,少年单手就暴力的拽开了她这边的车门,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
尤其是肩头这片布料的颜色比别处要深许多。
裹着寒意的气息扑面而来。
冷冽的、刮人的疼。
沈在头一次面对她的时候,是这么冷的脸色。
他叫了她:“妈妈。”
宋声声听到这两个字,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他什么都没有再问,也什么都没有再说。
沈在拿起手里的枪,保险杠打开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听得清清楚楚,甚至有点清脆和悦耳。
起码沈在觉得很悦耳动听。
宋声声看见黑漆漆的枪口,下意识的抓住他的手腕,“你不要、不要这样。”
她说话时气息有些微弱,硬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来周旋,她的呼吸喘得有些不正常:“放下。”
她苍白无力的手指,紧紧抓着他,试图一根根掰开他握枪的手。
却是徒劳。
他纹丝不动,黑漆漆的枪口依然冷冷对着他的哥哥。
宋声声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恐惧中还有一点怨恨,“你不是说你最听我的话了吗?!你也是骗我的吗?”
沈在看着她,眼神好像也很困惑。
过了会儿,他眼睛红红望着她说:“是您先骗了我。”
宋声声抹了抹眼泪,她无法解释,今天的行为。
偏偏用了到学校里来的借口出了门。
偏偏又是在今天毫不犹豫跟着傅落池走,这样看来,她确实是利用他的那个人。
沈在看着她,直白的告诉她:“妈妈,我要杀掉哥哥。”
早就应该杀掉的。
他们本来就不是兄友弟恭的关系。
分明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何必要装作很友爱的样子。
他就应该蚕食了哥哥的份额。
他才应该是那个唯一。
宋声声简直要被这句话给逼疯了,不对,她也早就不是很正常,性格都有了缺陷。
没有一个正常人是像她这样的。
她用双手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腕,用力往下压,试图把枪口对准的位置往别处挪一挪,免得枪支走火,真的伤到了人。
可是即便沈在今年不过十七八岁。
他们的力气依旧悬殊。
宋声声根本撼动不了他的手臂,她有点自暴自弃,说话声音还高了几分:“是我让他这么做的,是我骗了司机和保镖,说要来学校参加你的毕业典礼,是我在利用你。和他没关系。”
“沈在,他、他是你哥哥。”
“你们是亲兄弟,不能、不能这样。”
沈在冷冷抿直了唇线,他说:“我不会责怪妈妈。”
“您骗我,利用我,我都会原谅您。”
“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原谅!”
宋声声想大声的说话,都没什么力气,吐出来的字眼,声音微弱。
她和他无法沟通。
沈在垂下眼睫:“好的吧。”
他紧接着说:“您和我回去的话,我今天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宋声声一边哭一边摇头,“我不要回去。”
沈在依然说好的吧。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遗憾。
下一秒钟。
宋声声听到了枪响,沈在真的开了枪。
砰的一声,子弹穿透了傅落池的肩膀,这声巨响仿佛不断地在她耳边回荡。
宋声声愣了许久,直到手掌心慢慢触碰到鲜血的温度,她才反应过来。
粘稠的鲜血沾染了她的掌心,滚烫炙热,像是伤人的红色焰火。
宋声声的脸色比纸张还要苍白。
沈在可能是觉得打在肩头还不够解气,宋声声又听见了子弹上膛的声音,这一次对准是傅落池的脑门。
宋声声看见这一幕,已经快疯了。
绞痛的心脏几乎让她想昏死过去。
她脸上的眼泪像是一场雨,湿漉漉的落下来,静静在脸上流淌,哭得不声不响。
她死死抓住枪口,她的眼泪也不断的往下掉,一颗颗没完没了一样。
宋声声很没骨气的、迫切的改了口。
“我跟你回家!”
“我跟你回家,你不要再这样了!”
“我跟你回去!我再也不会离开、离开你和你父亲。”
断断续续、磕磕巴巴的声音里带了点乞求,抓着他的手指也攥得比平常更用力。
宋声声看见鲜血浸透了傅落池肩膀上的布料,渐渐变得深红。
她说话也在颤抖,声线也不太稳,呜呜咽咽的:“求求你,快送他去医院。”
“流了这么多的血。”
“好多血。”
“会死人的。”
“救救他,救救他。”她哽咽着,崩溃的说:“也救救我、救救我啊。”
她又一次失败了。
她又一次服输,又一次认命。
她生下来的孩子,彻彻底底变成了捆绑在她身上的锁链。
她还看见沈在的唇瓣在动,张张合合,她看得清楚,却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了。
她眼前的视线开始旋转,渐渐变得模糊。
她好想睡一觉,睡醒之后这个噩梦也就醒了。
宋声声的眼皮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这场血腥的斗争终究是以一颗子弹付出了代价。
宋声声因此沉寂了很久,她也足足有一年没有再见到傅落池。
沈在依然每天都会来看她,哪怕是已经上了大学也不例外。
宋声声彻彻底底将他视为了空气,漠不关心的对待他,心情糟糕的时候还会口出恶言拿他出气。
看他沉默。
看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苦。
看他失落的神情。
看他难过委屈的样子。
她都不会再动容,而是冷冰冰的扭过脸,当做一个陌生人来处理。
或者是用更刺骨的语言,来告诉他惨烈的真相。
“你不是一直都在问我,为什么不爱你吗?”
“为什么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喜欢你。”
“因为我是被你父亲强迫的,才有的你。”
“我当然不会喜欢一个孽种啦。”
宋声声轻松的说完这些压抑在心底很久的话,如释重负般。
太好了。
总算说出口了。
她才不要心疼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了呢。
宋声声说完得到了长久的沉默,还有一双诧异的、会流眼泪的眼睛。
她别过脸,无视了他的痛苦和眼泪。
宋声声没想到自己在对沈在口出恶言不久之后。
她肚子里又怀上了一个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