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老宅。
今天不是家宴的日子,老宅只有沈氏夫妻,沈幽兰并没有回来。
沈誉君之所以回家,也是想和母亲亲自印证某些事情。
刚走进家里,他在玄关处换拖鞋,脱下外套随手递给保姆,下意识地朝客厅扫视。
客厅里江熳笙独自坐在沙发,双手环胸板着脸,神情是身居要职之人固有的压迫感。
这个表情她只在工作场合使用,回家自动切换成慈母。
沈誉君穿过玄关缓步来到汪熳笙身旁,就感觉到那道投向他的目光,是鲜有的严厉。
江熳笙身穿正装端坐着。
茶杯里的茶汤颜色很淡,保姆上前准备重新冲泡,江熳笙摆手示意让保姆退下。
母子两人一坐一站,看似沈誉君在身高上占据优势,可江熳笙无形中散发出的震慑力让宽阔的客厅显得分外压抑。
平常父母两人下班后习惯分享见闻,沈誉君没有看见沈尤冠,随口问了句:“妈,我爸今天不在家吗?家里出什么事了?”
江熳笙没有看他,拿过茶几上的茶杯,浅抿一口,又将茶杯搁回茶几,抬眸反问:“交女朋友了?”
之前江熳笙巴不得他找女朋友,生怕他对异性不感兴趣让沈家绝后。
此刻没有半分欣喜,也不像母子谈心,像极了审问犯人。
活了二十七八年,第一次被母亲用这样的眼神注视,令他如芒在背。
他左右看看,并没有和江熳笙同坐,退到一旁的单人沙发落座,母子两人相隔两三米。
不假思索的坦荡承认:“嗯,交了,您哪天有空?我带她来家里......”
江熳笙眼神锐利盯着他:“我不同意,你和她分了吧!”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要怎么把话题不留痕迹地引到何皎皎身上,哪知汪熳笙率先提及。
面对母亲的先发制人,沈誉君眉头微蹙,顺势而为,语气不自觉拔高了几度:“妈,你还没见过她,为什么一口否定我的选择?你这是不尊重我!”
任江熳笙再慈母也忍不了儿子因一个女人顶撞她,语气也是工作中的说一不二:“别和我提尊重!你为了一个女人这么和我说话,你尊重我了吗?”
沈誉君坐姿挺拔端正,迎上江熳笙怒气翻涌的视线。
他面色平静如水,似有些不耐烦,冷淡反问:“您知道她是谁吗?长什么样子?做什么的?你全部都没有了解过,凭什么让我分手?现在不是封建社会.......”
江熳笙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她的宠物狗活蹦乱跳地跑来,在她脚边伸出爪子想要抱抱,察觉到气氛不对,狗狗很识趣地跑开了。
江熳笙气愤不已:“你是在骂我老封建吗!”
沈誉君面不改色。
他并不愿意和母亲起争执,只想好好沟通,见母亲上来就不问青红皂白让他分手,哪还有半点好脾气。
他摆明态度:“归根结底,谈恋爱是我的私事,哪怕您是我母亲,也不能横加干涉,我喜欢谁也不可能根据您的心意......”
“哗啦——”
沈誉君话音未落,江熳笙气得抓起面前的茶杯,用力朝前方的地板上掷去。
他一动未动,冷眼旁观,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那只杯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保姆在厨房里探头探脑地往客厅看,家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大家免不得好奇,纷纷猜测。
看江熳笙这个态度,沈誉君猜到个七七八八,平常遇见再大的事情她都临危不乱,今天却一反常态。
连骨子里的温柔都荡然无存。
很明显江熳笙调查过何漫漫,知道他们两人在谈恋爱。
沈誉君不禁眉头紧锁,心凉了半截,故意套话:“妈,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让我分手,总要给我个合理的理由。”
江熳笙瞥了沈誉君一眼,母子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她眼神飘忽,瞬间垂眸。
很快恢复如常,并没有如他所愿,搪塞道:“理由是我更看好黎妍,前段时间你爸爸和你提过,她是珠宝设计师,而且她爸爸最近刚升迁,不管出于哪方面的考量,她都是和你完美契合的人......”
当初沈尤冠撮合他和黎妍被他一口回绝,沈尤冠遂没再强求,原以为此事就此作罢。
今时今日,汪熳笙却旧事重提。
即便沈誉君心里有答案,仍怀有侥幸心理试探:“妈,真的只是这样吗?没有其他原因吗?”
他深知母亲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做,唯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知道他的女朋友是何漫漫,也调查过何漫漫的身世。
可他想让江熳笙亲口承认,又继续发出质疑:“还是您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良心不安?”
儿子不留情面的质问,令江熳笙气得直发抖,瞪他一眼,脸上积攒着怒火。
她出身名门,自小顺风顺水,哪怕嫁给上市公司老总,在沈家也从未受过丁点气,在单位身居高位众星捧月,哪里有人敢这样忤逆她。
江熳笙怎么可能让儿子和一个家世复杂的女孩在一起,况且这个女孩的姐姐有精神病。
刚得知沈誉君有女朋友,汪熳笙开心极了,儿子终于开窍,还以为喜事将近,当奶奶指日可待。
她不要求儿媳必须出身名门望族,家事勉强过得去就好。
可看见何漫漫资料的时候,她彻底傻眼。
说什么也不可能让何漫漫与沈誉君有什么瓜葛,哪怕只是谈恋爱都不行,儿子从没有心动过,在感情上是一张白纸。
他又太过正派,搞不好会想对何漫漫负责到底,真的就娶她了。
更可怕的是,何家有精神病的基因,哪天沈誉君和陆青山一样搞出个孩子,那才叫欲哭无泪。
好闺蜜林梦的糟心日子是前车之鉴!冷静如她,怎么可能重蹈覆辙。
况且她对何皎皎心怀愧疚,她举手之劳给林梦帮忙,哪知何皎皎会轻生。
没准何漫漫与沈誉君在一起,是处心积虑的报仇,根本不是爱情。
太可怕了!她必须阻止。
听到沈誉君接二连三的质问,江熳笙气愤不已,又愕然地指向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良心不安了?你不相信自己的妈妈,相信别人胡说八道?”
见她还在装傻,沈誉君目不转睛盯牢她,试图窥探她的破绽,唇畔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妈,您还不说实话吗?您以为您真的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吗?”
知子莫若母,儿子嫉恶如仇为人正派,自然接受不了母亲有道德瑕疵。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装傻充愣也装不下去了。
江熳笙冷笑,不再打哑谜:“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的女朋友是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她!就她们家那个基因,我真的害怕遗传给孩子。”
沈誉君嘲讽地摇头,再次摆明态度:“我不会和她分手,她姐姐不过是受了刺激,并不是天生的。”
看他执迷不悟,江熳笙已经顾不得其他,气得站起来,激动地说道:“你知不知道,她和你在一起是为了报复你!根本不是因为爱你!”
“妈!”沈誉君腾地站起身,也提高声音和她争辩:“您凭什么这么说她?我不够优秀吗?她和我在一起为什么就不能是因为爱情?”
江熳笙怒不可遏,只想点醒儿子,怒不可遏说:“因为她姐姐!她要为姐姐报仇!”说出口的瞬间,江熳笙不敢直视面前的儿子。
为人父母,谁不想在子女面前塑造完美形象。
让子女知道自己不光彩的事情,无异于威严扫地。
江熳笙瘫坐在沙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索性承认:“她姐姐的去世,和我有关系,当时我只是想帮林梦一个忙,我没有那么恶毒想害死她,她又没有碍着我什么事情。”
停顿几秒,又以己度人的分析道:“何漫漫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可能不报仇?她没办法报复我,只能报复你。”
见沈誉君纹丝不动,冷若冰霜看向她,眼中的失望溢于言表。
江熳笙的心揪得疼,她引以为傲的儿子,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儿子,居然宁愿相信别人对他的爱超过他的母亲。
颤巍巍去拉沈誉君的手,含泪说:“儿子,妈妈不想你被她伤害......你听我一句劝,和她分了吧……”
干了亏心事的人总会做贼心虚,总觉得别人会以牙还牙 ,以眼还眼。
哪怕别人不想报仇,她也会心生警惕,每分每秒都提心吊胆,防贼一样防着,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报复。
何漫漫是睚眦必报,但不会这样对他,沈誉君很笃定。
他认识的何漫漫心地善良,阳光明媚,之所以像只刺猬不过是为求自保。
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她若不自保,不张牙舞爪,只怕会是第二个何皎皎。
“妈,您做了错事应该去和别人道歉,不该把人想得那么阴暗。”沈誉君试图劝解母亲,想化解何漫漫的仇恨。“漫漫是个好姑娘,她善良,是个很优秀的花艺师,人品、能力、形象,样样出挑,有那样的家世不是她的错……”
他还想再努努力,争取一下,想让江熳笙对何漫漫改观,他并不想放弃这段感情。
若是劝动江熳笙,多少也能解开何漫漫的心结。
哪怕何漫漫得知真相选择不原谅,江熳笙也应该向她道歉。
“儿子!你能不能醒醒!不要鬼迷心窍!什么样家世的女孩子你找不到!这辈子,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沈誉君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却没有打动江熳笙,愈发接受不了,十月怀胎养大的孩子,居然让她纡尊降贵低三下四去和下位者道歉。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想到沈誉君对何漫漫如此重视,重视到连母亲的尊严都可以随便丢掉,只为哄何漫漫开心,江熳笙愈发厌恶何漫漫。
这样的女人是红颜祸水,留在沈誉君身边,不仅帮不到他,只会让他留恋温柔乡失去鸿鹄之志。
“妈,她是真的爱我,和报仇无关。”沈誉君语气笃定,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我告诉你,哪怕她真的要报复我,我也求之不得,只要她在我身边,哪怕她对我虚情假意,我都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