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外霞光满天，宽敞的办公室内，透着冷清。

    坐在办公桌后的西装革履的男人，背抵着椅子靠背，身子朝向落地窗的方向，中指和无名指之间携着一支钢笔。

    神色清冷，眸中沉着思索。

    张祎敲了两下房门，听到裴祈淮的“请进”的声音，拿着手上的文件夹走进办公室，如往常一样开始汇报工作内容，收尾时还不忘带过一句下周一的工作安排。

    裴祈淮颔首。

    张祎等了几秒，试探道：

    “那老板您没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帮我约个妆造师。”

    张祎想了一会儿，细心地询问：“是提前准备下周一的慈善晚会吗，老板您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之前出席这些晚宴，裴祈淮对穿着装方面没提过要求，张祎难免猜测，这次裴祈淮是不是有特别的打算，打算在服装上有一些小巧思。

    “不是。”

    裴祈淮否认，似乎考虑了几秒后，语速稍快。

    “你帮我约好时间，就今天六点到七点之间，没有别的工作安排。”

    张祎一知半解，秉持着尽责的态度，又道：“那您有没有什么要求，我打电话预约的时候先跟他们说一声。”

    “不用。”

    裴祈淮立即接茬。

    “出去吧。”

    张祎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直觉哪里不对——毕竟他跟在裴祈淮身边两年多了。

    张祎揣着糊涂往外走，迈了五六步。裴祈淮骤然出声问道：

    “张祎，你有女朋友了吗？”

    是关心的话，但语气里没听出多少关切。莫名有一种收集信息样本的严肃感。

    张祎的第一反应如此，但立刻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裴祈淮只是说话不温柔，语气听着严肃，但这样的问题，一定是在关心他的个人生活吧。

    张祎转身，笑笑，声音明显高兴。

    “有，谈了一年多了。”

    “那她喜欢你什么？”

    裴祈淮问得很快，好像是一早就想好了要问这个问题，张祎的脑子却不能那么快地整理措施，做出一个回答。而且这种问题的回答也很宽泛，一时让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答起。

    在张祎纠结的神色，欲言又止的模样下，裴祈淮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这一点，眼睑半垂，嗒地一声放下了手中的钢笔，重新问道：

    “那她喜欢你，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吗？”

    “那怎么可能！”

    这下张祎毫不犹豫，看了眼裴祈淮的脸，想起之前和女朋友发生的事，有点苦笑但更多的还是甜蜜的烦恼。

    “她一开始可能还觉得我长得算帅的，但她有一次来公司接我，看见老板您了，从此以后，再也没夸过我帅过。”

    “但她还是和你在一起，一直到现在。”

    裴祈淮的话，听在张祎的耳中像好心的安慰。

    张祎笑了笑，有点难为情，又掩不住的自豪，声音有力。

    “嗯，她肯定是更喜欢我的内在，图外表的话，她当初就不会跟我在一起了。我有时候也还挺想她夸我帅的，但她后来说，人都老去的，再好的皮囊也要随时间流逝。”

    “但她说我的灵魂是不会的，她爱的也永远是我的内在。所以我现在天天看老板您，心底也不会失衡了。毕竟真的有一个人，在爱着我。”

    ……

    “裴先生，您有什么想法吗？关于造型方面。”

    镜子里映出男人的剑眉星目，立体的五官，以及站在稍远处的，偷偷瞥过来的几道目光。

    裴祈淮的心沉了沉，稳住自己的脸色，有意收敛语气里的疏离，道：

    “按你们的眼光来，你们觉得——”

    “什么样的男人有魅力，就把我往那个方向改。”

    改到让向书微更加迷恋的模样。

    既然向书微喜欢他的皮囊，那他就充分发挥这个优势。能留住她一天是一天，多对他的脸感兴趣一天，也是对他多感兴趣一天。

    闻言，化妆师一愣，眉飞色舞，手中的工具都要落下，大刀阔斧时，再次确认了一遍。

    “您确定吗，您不是去参加什么工作，就单纯想变得，更加吸引女人的注意力，那我就帮您往当代年轻顶流男明星的风格改了？

    那个风格，和您现在的打扮相比，会显得有点“非主流”，但肯定是正常的，就是和先生您平常成熟的穿搭比……会有点轻浮。”

    裴祈淮神色晦暗不明，颔了颔首，确认道：

    “可以，只要按你们觉得帅的改。”

    平常工作日，裴祈淮当然不能这么随便，还是要营造出，一个成熟靠谱的生意人的形象。

    但今天是周五，接下来的两天是周末，不用见合作商。他就要抓住时间，充分发挥他的皮囊优势，让向书微“图脸也要和他在一起”的想法的想法产生，并且越来越坚定。

    “您要不要打个耳钉，效果，会更好？”

    镜子里的化妆师，笑得合不拢嘴。镜子里的男人的脸上少有的流露几分茫然，微微沉默，询问道：

    “现在打吗？”

    化妆师惊了一秒，忙不迭地点头道：

    “当然可以！我非常愿意为您服务！”

    裴祈淮：“嗯。”

    ……

    今天的裴祈淮回来得有点晚。

    向书微已经看完了平常追的连续剧，看的期间，向书微给裴祈淮发过一条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裴祈淮一开始说很快，半个小时又说，有点事。五分钟后，又说，让她先别休息，有事要跟她说。

    向书微看到“有事”这两个字，脸色唰地白了点，想到上回他讲了一下午的生意课程。嘴里的吃的也不香了，剧情也看不进去了。

    向书微的手指起起落落，想着借口，怎么逃过这一晚。叮当一声，裴祈淮下一条消息就发过来了。

    【要吃板栗吗，刚好看见有卖的。】

    ……

    向书微睫毛颤了颤，轻轻呼了口气。

    板栗，也不能动摇她想逃跑的心。

    【买了，还有糖葫芦，奶茶要吗，地瓜呢】

    ……

    向书微的指腹缓缓在九宫格落下，哒一下，顿住，全删。

    ……

    裴祈淮收到向书微的回复——一个“好”的表情包，那时他已经排在队伍里，带了个口罩——是化妆师那边给的。他确实有点不适应自己的新模样，耳垂处的异物感很强。

    “穿得好潮……”

    “是明星吗……”

    “不能是明星吧，明星不应该帽子口罩，全副武装，是不是模特啊……”

    裴祈淮接过纸袋，付完钱，往外走。

    “是模特还是男模，你去问问一晚上的价格，咱今晚花点小钱……”

    裴祈淮眉心狠狠一跳，疾步离开。

    ……

    听到门开的瞬间，向书微的目光就唰地飞过去了，巴不得起身亲自去迎接自己的板栗、糖葫芦、地瓜、奶……

    男模？

    向书微怔在原地，看着那个男人把口罩摘了，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向书微才继续迈步。但本来打算健步如飞的步伐，不免走走停停，直到那张过分帅气脸冲击到她的跟前。

    向书微再难控制自己的神色，立马垂下头，低头弯腰地接过裴祈淮手中的东西，一句谢谢在口腔里跟炒菜似的回锅炒了两遍也没能说出口。

    帅哥打扮起来，会让人不敢说话。

    因为想矜持一点，但是看着一张帅脸的时候，真的很难做到不笑出声来，开心就像气泡水沸腾，开个小口，就要喷涌出来。

    两人坐到沙发上，向书微还没调整好自己的心情，紧抿着唇，还要若无其事地把裴祈淮买给她的吃的，打开。

    一个帅哥的关心，还没吃到的时候，就乐得不行。

    向书微没点过男模。

    但旁观过姜清黎他们点男模。

    她曾经也幻想过，如果那些勾引人的行为，裴祈淮对她做一遍，她会疯成什么样。

    但裴祈淮终究是正经人，向书微也不太好意思让裴祈淮主动穿成什么样子，满足她心底的一些……不是很体面的想法。

    但今天的裴祈淮不太一样。

    向书微剥了一个板栗。

    “你吃。”

    借着扭头递给他的行为，好好地光明正大地看一遍。

    戴挂链的黑色西装，领子是反光的银灰色，里面则是一件紧身的高领黑色毛衣，裤子是黑色的，裤管尾部像喇叭，腰上有一条银链子。脖子上挂的也是一条银色的铭牌项链。

    发型倒是没有太大的改变，还是中分，但面部有些细微的变化，睫毛好像更加浓密了，唇色红润的程度，也让她产生了一点儿接吻的冲动。

    当然更显眼的还是，他耳垂上的黑曜石耳钉。

    他什么时候打耳洞了，在一起一个多月，她居然也没留意。

    反差感太强了，正经的气质里糅杂着没正形的模样，真的很让人产生探索欲，想扒光他仔细看看，他是正经人，还是什么人。

    ……

    正经人直接咬着她的手，把那颗板栗咽进肚里，勾得她心头酥酥麻麻。

    向书微内心默默道。

    不是正经人。

    但也远远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男模。男模的话，现在就应该主动喂她酒喝了。

    哪里还像他老老实实地坐着，看电视。明明都穿成这样了。

    向书微心头痒痒，喉咙也有点干，瞥了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广告，拿起遥控器塞进裴祈淮的手里，语速略快道：

    “看你想看的。”

    向书微说完这句话，很快地理了一下自己的出发点，有点像打赏——因为对男模很满意，所以给他点好处，所以她让渡了电视的使用权。

    向书微这样想着，脑子畅通了一秒又堵塞，站起身走向厨房时，脑子继续转。不想还没意识到这一点，电视的使用权一直都在她的手上。

    所以这一个多月，裴祈淮都没看过他喜欢的节目？

    向书微刹那间感觉自己像被放在冷冻层的被忘了的剑鱼，再拿出来的时候，已经冻得像把宝剑似的，而这把宝剑，在每一次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而她独占电视的使用权时，狠狠地扎进裴祈淮的胸口。

    向书微有点儿脸如死灰，打开冰箱门，挑选酒。

    所以说，她每天都在扣分，怪不得裴祈淮拒绝和她和好。

    向书微低声叹息。

    ……

    那只遥控器被向书微放到裴祈淮手中时，他身体反馈的第一秒的情绪，是陌生。

    他跟它，有点陌生。

    裴祈淮没怎么用过它，这三年。

    可能是因为太忙，休息时间不稳定，也可能，休息了，他也不会有那种闲情逸致去看这些。

    这三年，裴祈淮给自己安排的休息时间很少。不是要过分地消耗自己，反倒是为了自己不被消耗。

    停下来以后，裴祈淮其实也没办法控制自己，他就会想起向书微，明明前一秒还在想别的事情，但下一秒，甭管是什么事，他的脑神经都能很完美地遣词造句，把那个东西那个事情，发展到和向书微有关。

    抽一张纸巾，他会想到向书微，想到她吃完葡萄，把手掌摊开，放在他的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他，要他帮忙擦。

    买一个吃的，他会想到向书微，想到她说要吃橙子，要喝果汁，要买新甜品，明明前一秒还在无限美好地遐想，下一秒脸皮都耷拉下来，抱怨说，课怎么那么多，都没时间出去。

    ……还有下雨，他就会想，该怎么让向书微开心一点。

    糖的招数用了那么久，是不是要没用了。但有效的时间，居然远远超过他以为的——

    向书微很好哄，其实也不用哄，他觉得。明明一颗糖的招数就能屡试不爽。说到底，都是对他的纵容。

    ……

    明海那么频繁地下雨，那他，有没有停止过想念她呢？

    裴祈淮侧头，望向那个背影，仔细确认，那不是幻觉。把屏幕换到主界面，裴祈淮随便点开一部电影。

    这三年，裴祈淮有时候，会出现幻觉，偶尔，也有些分不清，幻想和现实的边界。

    他曾经想过，自己是不是该去医院看一看。但是，看见向书微是一件多么无伤大雅的事情。

    其实反倒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情。

    看见她不会让他的生活变得更糟糕，反倒会让他在乏善可陈的生活里，会心一笑。

    裴祈淮第一次出现幻觉，看见向书微的地点，是在卧室，是在一个难得休息日，喝了些酒，睡到昏天暗地的时候。清醒的感官被麻痹后，他的大脑完全被情绪操纵时，他看见了向书微。

    看见向书微穿着他记忆里熟悉的衣服，叫他起来，说要出去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