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之际,少女不由回想起自己那荒唐可怜的一生。
世人皆道丞相与苏南栀鹣鲽情深。
苏南栀是我娘,她是一个孤女,因生我难产而死。
据我的奶娘许嬷嬷所说,她死前恳求我的父亲——那位权倾朝野的大周宰相余庆之一定要善待我。
直到余庆之点头,她才肯咽气。
托她的福,我也有过一段好日子。
十岁以前,亲友唤我明珠,大周人人皆知我余明珠是丞相的掌上明珠。
十岁那年,各地大旱,京中来了一位仙师,他指着我说,“天降灾星,覆灭大周。”
他话音刚落,我便被押赴刑场。
许嬷嬷的头磕破了,余庆之也不曾动容。
我失去了最大也是唯一的庇护。
周人认为火刑有净化邪祟的作用。
于是,我被绑在柱子上,看着大火四起,听着刑场下的百姓对我的谩骂。
就在火苗将我吞噬之际,天,下雨了。
我没有死在火刑,却要活在漫无休止的辱骂和作践中。
据说,这是那位仙师临走前的吩咐,“灾星命贱,获罪于天,下凡赎罪,休要宥她!”
我被挑断了手筋和脚筋,每日与狗争食。
我曾想过自杀,可许嬷嬷悄悄给我塞馒头,“小姐,奴老了。你若再去了,还有谁记得夫人?还有谁会继承她的遗志呢?”
我的娘亲苏南栀曾是着名的妇科圣手,我自幼便立誓成为一名大夫,悬壶济世。
我三岁起便研习医书,十岁那年已经有坐堂看诊的水平。
至亲背弃我,幸而我还有医术。
医术在往后的八年救了我千千万万次。
可我却救不活许嬷嬷。
我是灾星,抚养我的相府恨不得和我断个干干净净。
折辱我最狠的人便是相府的少爷小姐们。
许嬷嬷蠢的厉害,不但不和我划清界限,还要护我养我。
相府自是不需要这样的仆人。
于是,许嬷嬷死了,以叛国的名义死在我及笄那年。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陪我过生日了。
我恨!
如果我真的是灾星,那我诅咒大周人人死于非命!
也许我真的是个灾星,在我三年来日复一日的诅咒下,大周灭亡了!
一群诡异的物种占领了大周,而我这个灾星却侥幸存活,兜兜转转遇到了那位慕容仙师。
他不记得我了。
他忘了我,忘了这个因为他一句话而活得生不如死的人。
他是修士,我是乞丐,身份如云泥之别。
可我不怕他!
我只想问清楚!
我要告诉许嬷嬷,我不是灾星,你也不是叛国者!
许嬷嬷,我来找你了。
………
出乎意料,我没能找到许嬷嬷。
一个仙子般的女子救了我,为我披上斗篷,静静听我哭诉了半宿。
我听见她说,“想不想报仇?”
我怎么可能不想报仇呢?
眼前的女子能帮我报仇吗?
她已经救了我一命,我却无力报答。
为何还要帮我?
我疑惑着将心中所思所想告诉她。
她笑了,比月光还亮,快要晃瞎我的眼。
“你从来都不是灾星,不过慕容彦说你覆灭大周也没错。”
我低下头,“恩婆,您是在怜悯我吗?”
“怜悯?你若无丝毫反抗之心力却又命途多舛我也许会怜悯你,但更会瞧不起你。可你虽身处泥沼,却有活下来的勇气,国破后更是孤身来此地只为求一个真相,我欣赏你。”
我不傻,只是一点欣赏就值得她对我一个陌生人付出这么多吗?
见我不为所动,她笑意更深。
“不愧是本该改朝篡位的皇者,果然聪慧。”
我懵了。
从小到大,各种辱骂的词语听多了,第一次有人夸我聪慧,还说我应当是一个改朝篡位的皇者。
“您在安慰我吗?”
我不是不想信,相反,我多想自己有个福星一类的名声,这样我也不会失去许嬷嬷,更不会受八年的罪。
可…
“安慰你对我有何好处?”
我想了想,暂时想不到,于是摇摇头。
她乐了,“不信我批命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我惊讶,“您也是占卜师吗?”
说我是灾星的慕容彦就是个占卜师,听人说他在占卜师大赛中排名靠前。
我的救命恩婆却似笑非笑,“不像吗?”
她蛾眉皓齿,面若皓月,眉眼流转之间自成一派风流,不似俗世中人,倒像是月宫仙子下凡来普渡众生。
我正愣着,却听她说,“叶轻舟。”
我听见自己带上了颤音,“哪三个字?”
她微微一笑,温柔看向我,“一叶轻舟任飘荡,芰荷香,渔歌虽美休高唱。”
她竟是那个叶轻舟?
那个天下第一占卜师叶轻舟!
惊讶和喜悦涌上我的心头,“您刚刚说我不是灾星。”
叶轻舟补充道,“你是帝星。”
“那慕容彦为何要说我是灾星?”
“占卜的结果是客观的,但解卦是主观的,夹杂着强烈的个体情感。有操守的占卜师会尽量客观解卦,好的坏的都说。利欲熏心的占卜师则只会说对自己有利的话。”
我还是不懂,“大周境内连修士都没几个,究竟有什么值得他利欲熏心?说我是灾星和帝星的区别在哪里?”
叶轻舟用一种怜爱的目光看向我,上一个这样看我的人是许嬷嬷。
“你说得很对,但可惜你不懂政治。”
我不服气,“您既然说我是帝星,那我迟早会懂政治的。”
叶轻舟赞许道,“你有这一份心,极好。”
我又断断续续问了一些问题,她也极有耐心答了。
迷迷糊糊入睡前,我看到她似乎在写东西,随口问了句,“您在做什么?”
依稀听到她回我,“告状。”
我是被菜粥的香气唤醒的,直到饭递到我跟前,我才敢确信这是给我的。
“你身子太弱,若是猛然沾了荤腥,反而对肠胃不好。这几日我会为你提供一些带有灵气的饭菜,等你身体养好了,再喂你吃培元丹。”
我鼻子一酸,“您为什么待我这样好?”
我真的想不通,我想不通她为何对我好,就像我想不通我的国人为何仅仅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语言就能对我那么坏。
在我吃完最后一碗菜粥时,我听到了她的答案,“我只是想看看假灾星有没有本事打脸假神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