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喧闹的街道在一瞬间血流成河,林亦飘站在这场灾难的中央,无能为力地看着那些生命如同纸一般脆弱被撕开的人们。
“为什么会这样……”他颤抖着嘴唇,“一切不是都结束了吗……神格符也被你们拿走了……一切不是都结束了吗……为什么还要杀了他们……为什么……为什么……”
街道上的人已经死去了一大半,路面上全都是无头的男尸女尸,生理反应让林亦飘忍不住跪倒在地干呕。好在胃里空空荡荡,什么也吐不出来。
“滚出来……”他用力压制住呕吐的冲动,“滚出来,钟小楼!我知道你在看着这一切,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为什么?是个好问题。”
空间突然被撕开一道口子,一个长相模糊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没错,是模糊,他的面容被一团黑雾所遮蔽,只能从声音上听出来是个青年男子。
林亦飘抬眸看向他,少年的怒意从眼中不可遏制地涌出。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也曾问过很多个为什么,可是没有人能够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于是我只能自己踏上寻找答案的路。”黑雾说,“道路可以极端,答案必须存在,不然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没有办法解释,比如一个人统治了几千年的星球,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神?”
“这种问题和你杀了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吗?”林亦飘咬着牙。
“他们也是寻找答案的一环啊,只不过这种手段在你们看来有些极端和残忍罢了,对我来说已经很平常了。”黑雾摆摆手,“如果没有凡人的牺牲,怎么能够得出那些高层次的答案呢?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必要的事情,一个神的背后总是牺牲着数以万计的愚人。”
一个神的背后。
这句话让林亦飘微微一愣。
“你果然很聪明。”黑雾对他的这种反应很满意,“兰丸应该对你说了吧,你会杀死所有人,然后登上神座——现在这些人就是为了创造你而死去的,如何,是不是对这句话理解得更深刻了些呢?”
“闭嘴……”铺天盖地的水墨从林亦飘身后涌出,“给我闭嘴!”
黑雾动也不动,任凭水墨拍打在他身上。任何能量攻击都对他造成不了伤害,他就这样看着眼前愤怒的少年,目光透过层层雾气,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卑微的灵魂。
他听见少年心底在呐喊。
不希望有人再为我而死了。
“呵呵呵……你还真善良,让善良的人背负上这种命运,真是越想越有趣。”
“答案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黑雾说,“这个世界欠我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我想搞清楚,要怎么才能够颠覆这个世界的秩序,只有将一切重置,才能将它打造成我喜欢的样子。在找到重置的方法前,我必须要知道这些答案。”
颠覆秩序,一切重置。
这些话语很熟悉,林亦飘忽然想起来,当初在学院的时候,伊比多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那是一场名为“崩塌”的计划。
“崩塌。”他念出那个名字。
“你很清楚啊,看来伊比多没和你少说嘛。”黑雾笑了,“那孩子很有趣,我很中意她,只可惜有时候需要束缚一下她的爪牙,不然行动的成功率会大大下降。”
“你果然是水无月的人。”
死亡仍在继续,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时间似乎只在这片区域停止。
“告诉我,要怎么做?”林亦飘率先开口,“要怎么做你才能放过他们?”
“只要神格符成型,我自然会收手。”黑雾说。
一个接一个路人的头颅炸起,林亦飘突然想起一年级留校时的那一场烟花,他从来都不喜欢烟花,短暂的绽放,只为了溢满天空一瞬的绚丽。可他从没想过烟花能和人的生命作比较,此刻像烟花一样炸开的这些人,竟也只是为了他人的盛放,而那个要盛放的人……是他。
这些人与他非亲非故,却要因为这么扯的理由一个接一个地死去,真是荒谬。
林亦飘很强大,越强大他就越清楚,自己什么都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被打上生杀标记的人一个又一个炸开,直到鲜血淋遍他的全身。
谁能救救我。
他从来都坚信依靠自己的力量能够解决一切,这是第一次,在他的脑海中有了向别人求助的想法。
就算是习惯了独行的人,也会有一刻想要依赖他人。
林亦飘只感觉头脑昏沉,在悲哀之中跪倒在地,随后晕了过去。
“悲伤的情绪足够了。”黑雾弹了个响指,“这样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他端详着手中那枚精致的小格子,瞥了一眼像丧家犬一样的林亦飘。
“神真可悲,幸好我不是。”黑雾咂咂嘴,“接下来就只差一步了。”
黑雾丢出一把刀状物体,直直贯穿林亦飘的右手。做完这个动作后,他从裂缝之中消失。爆炸停了下来,不会再有人因神而死去了,但那些被当做预备牺牲品的人们心中的恐慌依旧无处安放,他们大喊大叫着,不知道死亡什么时候会来。
没人注意到有个少年倒在血泊中,在他身下,虫洞慢慢展开,他的身体带着身旁的血河缓缓流入其中。
到此刻,荒谬的闹剧才算彻底结束。
——
“他一共杀了多少人?”
炽火田井一郎行走在天街街头,已被清洗过的街道仍然弥漫着血腥味,他拱了拱鼻子,这味道闻起来很不舒服。
“八百二十一人。”侍从回答,“所有人的死法都一样,都是头颅炸开,一瞬间就死了。”
“真可怕。”炽火田井一郎的手掌忍不住抖了抖,“有幸存者看见过钟小楼么?”
侍从摇了摇头:“没有,幸存者们大都被吓得精神失常,全都不能正常说话了,想从他们嘴里问话还需要时间。”
“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也会被吓成那样。”炽火田井一郎说,“给他们点时间吧,不要强迫他们。”
“好。”
“查清楚他们的身份了么?”
“已经为他们安排后事了。”
炽火田井一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皇室到现在都是死气沉沉,只有雨宫家身为樱雪的医药业掌管者出面了。剩下的烂摊子无人处理,帝盟主动接手了这些事情,负责给樱雪人民一个合理的解释。
除去那八百二十一位死者外的所有生杀标记在一夜之间消失,钟小楼似乎有着随意抹除标记的能力,他们连一点信息都无法得到。
“事情就是这样。”
余林柚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不确定面前的女人会做出什么的反应,但能确定的是,她很悲伤,这些事情足以让人好好地绝望一下。
响田竹子愣在原地,竹雪担忧地看着她,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晕厥过去。这样的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一样,丈夫被少家主害死,自己刚刚找到哥哥得到的却是他的死讯。
她原名叫藤原竹子,藤原锦是她的哥哥。
“原来那个混蛋哥哥跑出来后都经历了这些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有意思,还真是个混蛋。”
“至于那个叫羽田秀的,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他就等着被降下天罚吧!”
“姐。”竹雪拍拍她的背。
不得不说,响田竹子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即使余林柚看得出来她是在硬撑,看得出她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他也还是要佩服一句——毕竟扯出笑脸就已经让常人费尽全力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说。”
“能告诉我哥哥在樱雪的住址吗?”响田竹子抬起头,眼眶已经完全红了,“我想去看看他的妻子和孩子。”
“好。”
“杨心正林,医生说你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还是不要大动干戈为好。”
东方云看着在院子里活动筋骨的杨心正林,忍不住提醒道。
“没事没事,只是躺久了起来运动一下而已,你就当是康复运动吧。”杨心正林并不放在心上,“笑一下嘛,从没见你笑过。”
东方云不爱笑,经历了这次事件之后她更加笑不出来。虽然是临时被池沼老师派来帮忙的人,却总有一种全程置身事外的感觉。
在圣女给予的梦境里,她看到了一些曾被自己遗忘的过去。
人的大脑有自我保护的功能,因此在面对一些痛苦的记忆时,会出于本能选择遗忘。可惜侍魂一族交易的灵魂太多,历史太过全面,将那些她想忘记的东西都回忆了起来。
不算美好的一段旅程,但并非没有收获。
“张守星从最终试炼场出来了。”
叶静语捧着手机,东方云从她的眼中看出几分欣喜。
“看来没白忙活。”
她长舒一口气,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这笑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或许是因为成功帮助了朋友,下意识流露出开心的情绪。
“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临别前,伶舟怜在机场的休息室与四位学生面面相觑。
“先回学院呗,还能怎么办?”杨新正林挠挠头,“伶舟先生呢?”
“先回家呗,还能怎么办?”
……
那你问毛啊!
“这次任务很有意思,我知道了不少有趣的事情。”伶舟怜扬了扬手机,“最大的收获还是整个樱雪的乐谱,对于伶舟氏族来说这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事件落幕后,十二律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返璞归真调理了不少幸存者的精神状态,也让平氏的天皇和夫人醒了过来,只可惜他们的记忆全都被删除,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继续像白痴一样坐在椅子上当大爷。
炽火田井一郎忙得日夜颠倒,伶舟怜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神禁之地关闭三天后了,那时的他顶着黑眼圈,看上去很是憔悴。
“神禁之地那边没和你们重新联系上么?”
“没有。”盟主先生摆摆手,“他们应该是想和外界断了一切联系,随他们去吧,站在诅咒的角度上,我能理解。”
他握着手中的那把金色钥匙,百感交集。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他办公桌上的,其余两把也全都物归原主,大概是某个自信满满的孩子偷偷还回来的吧。
“那就送到这了。”炽火田井一郎挤出笑容,“一路顺风,伶舟先生,太云的各位。”
“下次再来看你。”
伶舟怜蹲下身子,捏了捏站在他身旁的智子,小姑娘眼神懵懂,还不明白分别的意思,只是学着盟主先生的样子对他招了招手。
“拜拜。”站在后面的余林柚也和她招招手。
小姑娘走上前抱了抱他,自然界有一种通俗的说法,雏鸡在破壳的时候会把第一眼见到的生物视为妈妈。大概智子也把第一个见到的人当成了父母,她跟谁在一起的时候都不如和余林柚那般亲密。
“我会常来看你的。”
余林柚蹲下抱了抱她,小女孩撒娇般地把重量压了过来。
再见其实是句很悬的话,人与人之间的相逢总是如烟花般短暂,享受过美好片刻后便很难想象再见是什么时候。于是在分开的时候后知后觉地想“早知道会分开还不如不相识”,可偏偏又喜欢偷偷数着秒想念每时每刻,在喜悦与怅然若失间反复横跳。
好在烟花易逝,人情长存。
“那还真不错。”东方云敷衍地称赞。
“话说回来,恶神先生呢?他不和你们一起回去吗?”伶舟怜好奇地问。
“他说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就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了。”余林柚说,“应该是去海老川先生那里了吧。”
让特是提着一壶酒去的,去的时候海老川正抚摸着太郎丸,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在他进门的时候便说了一句:“你来了啊。”
“您知道我会来?”
“年纪大了,总是对一些事情特别有预感。”海老川呵呵笑着,“说说吧。”
“雪乃她过得不错。”让特倒上一杯酒,“比你想的还要好。”
“这样吗?哈哈哈哈哈哈哈!”海老川大笑,“我早说过那孩子是棵野草,到哪里都能生活得很好的!”
他声音很洪亮,让特却听出一股隐隐的悲伤,他喝干手中的那杯酒,将一切娓娓道来。
海老川只是沉默,喝下一杯又一杯酒。太郎丸意识到气氛不对,躲回了狗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直到酒喝尽,故事终章,海老川感觉眼前好像起了蒙蒙的雾,雾中妻子在对他招手,他也站起身来,招手回应着妻子。
天黑了,让特看星星,沉浸在醉意中难以自拔。
第二天让特醒了,看见太郎丸正舔着海老川的脸,他晕乎乎地摇了摇老先生,却发现怎么样都没有醒的痕迹。
他是双手沾过血的人,立刻就明白了。
“别舔了,太郎丸。”他伸手摸摸太郎丸的头,“老先生已经走了。”
走啦,走了好啊,了无牵挂地走吧。
就是苦了你这只小狗,从今以后没了主人啦。
“喂,池沼,是我。”
“阿尔法?任务不是已经执行完了么?你已经回学院了?”
“不,还没有。”让特的手不经意触碰到海老川冰冷的皮肤,原本还有些迷蒙的大脑瞬间清醒,“我想留在樱雪一阵子,具体原因我不想说,你应该会给我批假的吧,领导?”
池沼花雾一愣,很快便明白让特是什么意思,她清了清嗓子,对着电话那头说:“好好休息。”
“谢谢。”
让特挂了电话,看向身旁的太郎丸。
“别怕,还有我陪你呢。”
登机前,伶舟怜和太云四人郑重道别,他和每个人都握了握手,并说期待和他们下次再见。
“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眼见着伶舟怜走了,杨心正林凑近余林柚问道。
“回学院。”
其实他想追逐林亦飘的脚步,只可惜自己没有他的那份洒脱,自己总是循规蹈矩,瞻前顾后,哪怕已经发生了这么多,自己好像还是一个懵懵懂懂什么都难以做到的人。
“走吧。”
什么都不必说。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在他们身后,身穿白色制服的人正将视线投向这边,直到看见四人全都上了飞机以后,他才拿起电话对着那头说了一句:
“天赋者林亦飘与余林柚的等级评定需要进行修改,林亦飘由S+更改为高危S+,余林柚由A+更改为S,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