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地界
踏着杂草夹道的青砖甬道往里,只见潮湿的砖缝之中长出来青苔。萧瑟的落叶被冷风席卷,茫然地飘荡,默然地跌落。
如若是文人墨客见到此景,也许会有兴致吟一句“风瑟瑟,何日归春”,宫女燕亭却只是哆哆嗦嗦地扫着落叶。
“燕亭!”窗棂半朽的屋内有声音传来。
燕亭打了两个寒颤,连忙小碎步跑了进去。
进到屋内,也并未觉得温暖几分。
最低劣的碎炭半死不活地燃着,这点子聊胜于无的热气很快就被风打散。
屋子的主人靠在床上,将所有的衣服都裹在身上:“咳、咳、咳。”
她抬起头,正是祝皎玉的老乡——冷宫庶人宋氏。
宋蕴言的脸有些涨红,她声音沙哑地说:“快看看炭火,是不是熄了。怎么这么冷?”
燕亭身上还是去年的冬衣,比宋芸言还要冷上几分。
她有些贪恋地感受着炭盆的温度,“主子,没熄,还热乎着呢。”
宋蕴言皱了皱眉头,狐疑地问,“你这死丫头是不是在诓我?没熄怎么会这么冷呢?”
“主子,奴婢不敢诓骗您。”燕亭有些艳羡地望了眼宋蕴燕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冬服,其中一件那是她的……
燕亭收回目光,乖乖地道:“奴婢再去给您灌点热水?”
宋蕴言如今没了力气发火,没好气地抱怨了两句:“灌什么灌。又要给那些作威作福的阉狗银钱。父亲也不知道收到消息了没?迟迟没有送来银钱……”
虽然只在冷宫待了一久,但正巧撞上的就是寒冬。宋蕴言只感觉度日如年,掉了好一层皮。
冷宫没有地龙,只靠这点子炭盆取暖自然不够。
宋蕴言在现代过惯了有空调暖气的舒服日子,穿到大越这么多年也是靠着咬文嚼字装才女让宋大人对其宠爱有加,自然没有过过这样的苦日子。
受到冷宫生活毒打之后,她只感觉彻底没有力气发火,性子也平静了几分。如今就打打嘴炮打发时间。
宋蕴言如今还不知道宋大人在昭明帝面前与她割席了,数着日子期翼着宋家能够送来银钱。
“怎么说我也给他们贡献了这么多。一群蠢货如果没有我,怎么做得起来生意?宋濂那个江郎才尽的老家伙怎么演得下才高八斗?”
一阵冷风钻进屋子,宋蕴言打了个寒颤,牙齿也哆哆嗦嗦。
“别以为我暂时进了冷宫就会在一辈子,这不都是主角的待遇?我可是天选之女……”
宋氏每日都要嘀嘀咕咕一堆她听不大懂的东西,燕亭只能借此机会放空自己。
燕亭是犯了被罚到冷宫地界伺候打入冷宫的妃嫔的,她做惯了奴婢,并未觉得冷宫地界有那么不堪。
冬日一向是难熬的,如今吃得饱也有地方住挺好的。今年听说是宜昭仪负责发放冬衣,不知道这衣裳往里面填充了什么,暖和得很呢。
燕亭砸吧砸吧嘴。虽然她只穿了一日就被宋氏拿了过去。
“啊秋。”一声喷嚏,宋蕴言吸了吸鼻子,终于止住了抱怨。
燕亭也回过神来。
她开口劝道:“主子,还是换些热水喝吧。这要是感染了风寒,去换医药要更多银钱呀。”
说到这个,宋蕴言更是满肚子气。当初被昭明帝下令打入冷宫时,她又是怕又是庆幸。
怕的是看了这么多古装剧,冷宫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庆幸的是还好保住了一条小命。
结果冷宫游几日,她就绝望了。这日子生不如死!
她从未住过这么破败简陋的屋子,分给她的这一间更是连窗子都透风!
吃的虽不至于是馊食,但寥寥无几的硬馒头和青菜难以下咽。
好不容易联系上了宋家安排在宫中的人,却说带个消息就了无音讯。
宋蕴言不敢去想这意味着什么,也承认自己有些害怕。
尽管为进宫准备了这么多,她越发感觉到了这是个吃人的地方。
“咚咚咚。”
“谁啊。”宋蕴言没好气地问道。
敲门声停了几息,越发响了。
弱不禁风的门仿佛随时就会被推开,一阵雌雄莫辨的声音也响起,“宋才人,您的膳食来了。”
宋蕴言打了一个哆嗦,“马公公,您稍等。”
她与燕亭对视两眼,“你去开门。”
燕亭结结巴巴地说:“主子,我……”
“咚咚咚。”
敲门声更响了。
马公公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奇怪,“宋才人,您在吗?奴才给您送膳食,您不吃了吗?”
宋蕴言咬了咬牙,推了燕亭一下,“说你呢,快去!”
她抬起些声音,“马公公,我得了风寒,啪过给您。我让燕亭去拿。”
“燕亭啊。”马公公顿了顿,“燕亭的饭菜也在呢。”
燕亭颤抖着手打开门,冷风打着旋拍在她的脸上。她眯了眯眼睛,只感觉有些恍惚。
过了半晌,燕亭回来了,手里拎着只食盒。
她沉默不语地走近,将食盒中的东西一一取出,放在窄小的桌子上。
一碟乳腐,一碟白馒头,一碟黄豆芽,一碟青菜炒腊肉。
“你回、回来啦?”宋蕴言小声地问。
她抿了抿唇,放开拢着的被子,下了床。
“你吃这个,大白馒头。还有腊肉呢,宫女是不是都吃不到腊肉?”宋蕴言有些殷勤地给燕亭递上吃食。
燕亭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默默放好了餐具,“主子您慢用。”
宋蕴言拉下了脸,“你是在怪我吗?”
她咬了一口白馒头,声音变得尖利,“你不吃我吃,好心给你吃的,你还甩脸子给我看?我是主子你是奴婢你知道吗?”
你只是一个庶人。
燕亭默默在心中反驳。
“没有我给你机会,你吃得到这些东西吗?”
宫人的吃食并不赖,三日能见荤腥。只是冷宫被人薄待,送得慢了些。
燕亭死死捏紧手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一副贞洁烈妇的样子给谁看呢?”宋蕴言嚼着嘴中的肉,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许是心虚,她越说越快,“他不过一个太监,能做什么?不就是摸了摸你,会掉一块肉吗?”
“主子!”
燕亭再忍不住,使出全身力气打断。
宋蕴言愣了愣,咽下口中的肉。
她被燕亭气势逼人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懵。这是那个木楞楞的燕亭吗?
她顿了一下,板上才吐出一句话,“你去休息吧……”
再夹起盘中菜,有些食不知味。舌头仿佛失去了应该具备的基本功能,宋蕴言沉默不语地机械吞咽着。
……
“打听好了?”淑妃手中拿着银针,正绣着一只老虎玩偶。
她绣工出众,老虎嘴边的胡须都绣得活灵活现。
“娘娘,那宋氏的确往内务府传了几次消息。”
她淡笑一声,“本宫就猜到如此。这冷宫的日子,不好过了吧……”
提起冷宫,淑妃就想起前世灰色的那段岁月,冷宫的日子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她从一个芳华正茂的女子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妪。
宋妃?前世风光的妃位又如何?
这辈子不也尝一尝冷宫的滋味吗?
只有受过苦,才能更听话地为她所用。
淑妃感叹道:“这人啊,和畜生也没有什么区别。当基本需求满足不了的时候,谁能披得住人皮呢?”
她也不需要人回答:“让马德收敛着些,别闹出人命了。如今本宫被禁足,做事实在受限制得很。”
宫女回答道:“是,娘娘。那宋氏?”
淑妃一声淡笑,“再等等。雪中送炭,特别是最绝望的时候,那才是恩情呢。
来,和本宫一起弄这虎头偶,弄好给三皇子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