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 关于是否接受开颅这样大规模操作，我们愿意留给贵家人足够的时间讨论决策。”叶一柏言之凿凿。

    魏如雪此刻没了往日的傲气，口中喃喃念叨着：“咋会这样呢？”神色间透露出一股茫然。

    叶大夫见过不少病人家属面对这样的困境：病情不至命，但手术与否各有风险。选择手术，可能面临失败或是术后并发症；若是不动刀，则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痛苦地度日。即便是这户人家身份特殊，叶大夫也尽量给予了理解与同情。

    “家属啊，回去好好想想吧。不过得尽快拿主意，癫痫灶定位的新方法需要大量的手动工作量，下个月我们都会很忙，所以这个月最好就把病灶确定下来。”

    那年头，也就是1933年，专门用于检查大脑电波的仪器还未普及。即便是在卡特大夫的诊所里，有的也只是简单的装置——通过电子管放大器记录脑电活动，并用示波照相机将其保存下来。后期处理、对比查找及精准定位均耗时良久。

    “行，我考虑考虑……”魏如雪有些心不在焉地向外走去。

    这时，门外匆匆进来一名年轻护士，“叶大夫，十一号床位患者呼吸困难！”

    “知道了，马上过来。”

    “咋回事儿？”

    “病人前两天刚做了阑尾手术，原本恢复良好，但刚才突然面色苍白、心跳加速，血压上升，而且喘不上气来。”

    “是那个阑尾病人吗？”

    “对，就是他。两天前做的手术，已经开始排便恢复正常饮食了。”

    叶大夫点了点头，加快脚步走向病房。劳拉已经移除了患者的枕头以帮助其呼吸通畅。陪在病床边的是患者的妻子和女儿，两人脸色同样惨白，见到医生进来立即让开了位置。

    “大夫……”

    “医生，我爸……”

    叶大夫微笑安慰，“让我来看看。”随即俯身开始检查。

    病人咳嗽得很厉害，从声音里听得出来有堵得慌的感觉。叶大夫掏出听诊器，仔细聆听心脏和肺部的声音。

    “约瑟夫先生，你现在感觉如何？能告诉我吗？”

    患者的呼吸显得十分急促，他用力吸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憋气，胸口闷，呼吸不了，难受极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舒服的？”

    “早上就开始了点儿，现在更严重了些。”

    叶大夫接过劳拉手中的记录本浏览了一番，并抬头瞧了瞧吊盐水的架子。“现在才三点出头，这些点滴都已经打完了？”

    劳拉看了看单子，“是这样。今天好像打得特别快。”

    平时约瑟夫大概要到傍晚六七点才会把所有药水都输完，这次提前太多令人生疑。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每个瓶子都是空了的，不然根本不会送回药房去消毒。

    叶大夫一脸严肃地将本子还给劳拉。“叫影像科赶紧做一下胸部x光。”接着他正色看向家属们。

    “你们自己调快滴速了吗？”

    约瑟夫的妻子和女儿相视一眼。年轻的小姐胆怯地开口道：“爸说想早点儿出院跟我们一起吃饭，我们就把滴液开得更快了点儿……”

    “这样做行不通吧？”

    叶大夫叹了口气，“如果注射速度太快，会导致急性肺水肿。将来要是再有什么特别安排，记得跟护士商量暂停输液的事情。有些药物输注的速度是经过精确计算的，不能随意改变。”

    随即吩咐助手们：“快联系设备室。初步怀疑急性肺水肿。结论一出来立刻通知我。同时，扶起约瑟夫先生，腿要垂放。给予氧气吸入加百分之二十酒精湿润。备好利尿药、强心针还有血管扩张剂。”

    布置完任务后，叶大夫看着面色苍白双腿悬挂在床沿上的约瑟夫感叹道：“为了赶这么一顿饭，值得如此冒险么？”

    听到这话，约瑟夫脸上露出更加难堪的表情。

    魏如雪走出办公室，站在急救室外面望着里面繁忙却井然有序的工作场面，一颗焦虑的心反而莫名地稍微平静了一些。她深呼吸几口空气，走到护士站前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可以用这里的电话吗？”

    得到允许后，她拨通了沈家的电话线。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有关于叶芳和魏如雪来到上海的消息已传到了张素娥耳中，因此当今天白班结束时，她就接到了母亲打来的催归电话。

    “真没想到叶芳居然来了上海？你还遇到了她？”

    “其实也不能算是遇见，我只是跟她出现在同一个场合而已。”叶一柏喝着杯中的茶水淡淡说道。

    沉默片刻之后张素娥继续讲道：“前几天你父亲也跟我提到此事，说如果方便的话大家聚一聚也好。”

    张素娥的话没说完就被妹妹叶娴一声冷笑打断。

    她当即怒目而视：“怎么又阴阳怪气起来了？我哪里得罪你了？”

    “我没有故意针对谁，只是感慨自己的命运坎坷罢了。”叶娴捏紧手里的杯子，满脸愤恨之色。

    张素娥定定看了她几秒，语气突然软了下来，“我也不是非得要见他，你爸是你爸，叶芳是杨素新的闺女，我也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反正你爸也没给联系方式，我就当他联系不上就是了。”

    “柏儿，你要真是遇上了，就客客气气问一句，就说我现在在外事处上班挺忙的，要想聚餐，也得等周末再说。”张素娥把“外事处”这三个字咬得很重。

    叶娴一听这话就知道张素娥的意思，无非是得意那份体面的工作，想到这层关系还是靠了裴处的帮忙，心里对这位领导越发感激起来。有了这个外事处的职务，张素娥好像逐渐从那个“叶太太”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上海那么大，哪儿有那么巧再碰上？”叶娴笑着，把这个话题给打发过去了。

    叶医生正低头喝水，听见女儿这么讲差点没喷出来。

    上海确实大，但世界却很小。想着魏如兰躺在救护中心的床上，叶一柏不由得多喝了几口水掩饰尴尬。舅妈家里的事儿虽说隔着十万八千里远，但也说不准叶芳会不会赶来凑这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