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这台沉重的电钻实在难以操控，全凭医者的一双手掌控，在切开脑膜前，叶一柏的心始终悬着。术中脑电图监测至少需要半个钟头到一个钟头，若一直未监测到发作，时间或许还要延长。这类工作卡特大夫尤为擅长，叶一柏并未打算大包大揽。

    尽管七月起他已免去夜班，但因病患激增，他反而更加忙碌。昨夜子时刚过，一位病人突发不适，外科便将他从床上叫起。原想今日午间能眯上一会，魏如兰的家人却提前赶来询问病情，致使他一整日合眼不过五时。

    叶医生在墙角找了把竹椅坐下，背倚墙砖稍事休息。

    卡特大夫接过术中监测的任务。此前，二人就如何准确定位癫痫灶进行过多番讨论，最终决定实施术中癫痫诱发。

    诱发手法有三：电刺激、药物和术中唤醒。

    电刺激需特定仪器，三十年代技术有限，叶一柏不敢冒险。药物诱发虽简单，可魏如兰已有麻药依赖，怕是加重她的病状。于是只剩下术中唤醒一途。手术前，叶一柏征求过魏如兰的意见，她选择了术中唤醒。

    亨利早在二十分钟前便已开始减药，但他心中仍然七上八下。这种术中唤醒是他麻醉生涯乃至整个行医生涯的首次尝试。尽管叶大夫已与他详谈过方案，但他深知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术中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术中唤醒与术中知晓迥异。前者为了精准定位或不伤功能区，需根据病人实时反应灵活调整；后者则因用药不当或体质特殊，导致患者虽似被麻醉实则神智清醒，疼痛难忍。术后阴影极大，甚至能逼疯人。

    “叶大夫，按用药推算，病人约莫五分钟后苏醒。”亨利紧张地说道。

    叶一柏点头起身，缓步走到手术床前。“莉莉，待会儿病人醒来，你要同她交谈，稳住她情绪，并按我指示观察她的反应，稍有不对立刻通知我。”

    莉莉挺直了身子，“好……好的。”她心里想着，脑袋被割开一半，竟要清醒着接受手术，这位魏女士还真是非同小可。

    亨利频频看表，满面紧绷。五分钟瞬即逝，叶一柏看向莉莉。护士用力点了点头，弯身钻进床下。

    魏如兰侧躺，头部除了手术区域其余皆覆消毒巾。莉莉轻声呼唤：“魏如兰，魏如兰女士，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十一分钟，十二分钟……亨利终于忍不住问道：“叶大夫，要不要再调用药？”

    “再等等。”

    十三分钟后，魏如兰微微睁开了眼睛。“手术结束了吗？”她声音细弱，却清晰可闻。

    整个手术室顿时鸦雀无声，众人心弦紧绷，目光汇聚在这脆弱而坚强的生命上。

    老亨利右手握拳，用力一挥，脸上露出少有的得意神情。虽说他平日里沉稳如山，但毕竟是个年轻人，能做到术中唤醒这等事情，实在令他振奋不已。上帝啊，他真的成功了！

    如果卡特大夫能写一篇《论脑电图在神经外科手术中的重要作用》，那么亨利也完全有资格写一篇《论术中唤醒在精准神经外科手术中的重要性》。特别是在处理大脑的功能区时，比如语言和反应功能区，通过观察患者的实时表现，随时调整手术方案，绝对是减少术后后遗症的最佳办法。

    “魏大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莉莉紧张地问道。因为决定进行术中唤醒，魏如兰做的是经鼻插管，所以不影响她说话。

    “我身上有点儿沉，不过其他还好。”魏如兰轻声回应。

    莉莉终于松了一口气。可还没过一会儿，魏如兰觉得一直躺着有些不适，便轻轻动了动脑袋。那粉嫩的颞区随着她的动作轻微颤动起来，软滑的组织像是豆腐般晃晃悠悠。劳拉见状，赶紧上前一步，双手摊开，生怕那脆弱的小玩意儿从魏如兰的大脑里掉了出来。

    “魏大姐！你别动！你的脑子还敞开着呢！小心会掉下来！”莉莉急得大声喊道。

    一时间，手术室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凝重。魏如兰整个人瞬间僵在那里，心念电转，脑子里竟然会掉？一股子寒意直冲心间，所有的怨气愤恨在这一刻似乎烟消云散。

    都说人在生死关头才会大彻大悟，让所有的爱恨情仇随风而去。魏如兰却觉得，她还未到那个份儿上，可心中的积郁却好像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未如此轻松过。

    “脑子……会掉？”她带着几分迟疑重复道。

    众位白大褂的脸色都有些尴尬，对于他们来说，这还是头一遭在这样大型的手术中直接跟病人对话。

    叶一柏干咳一声，掩饰住自己脸上的尴尬，暗想：莉莉到底是年轻，不懂事啊，这样的话怎么能当着病人的面说呢，不是徒增恐慌吗？

    “魏大姐，不要怕，这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术中唤醒，就跟上次检查前让你不睡觉一个道理。我们需要精确找到病变区域，并尽可能保留健康的大脑组织，因此需要您在清醒状态下与我们配合。手术进行得很顺利，请您放心。”

    听到这里，魏如兰紧绷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但又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颞部粉色的区域再次微微颤抖起来，吓得周围的一众医生护士们的心都悬了起来：别动！万一掉下来怎么办！啊呸，该是担心脑子被碰坏了才对。

    “魏大姐，接下来我们要做一个过度换气诱发试验，整个过程约五分钟，这段时间内您要不断深呼吸，一分钟大约二十几次的样子，莉莉会指导您的。”

    “好的，叶大夫。”尽管没有感觉到明显的疼痛，牵开器带来的阵阵拉扯还是让魏如兰头皮发麻，想到刚才小护士说的话，脑海中浮现起一幅幅血腥画面，不由得让她浑身不自在。

    “莉莉。”小姑娘自知失言，赶忙想要弥补错误，伸出右手，在消毒巾后面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看着秒表的同时，她抬起头来：“魏大姐，现在开始。跟我一起做，先吸气……呼出。”